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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日回去后,重光等人心情轻快了许多。其实这段时间以来,他们自己也绷着一根弦,生怕头一场演出来的效果不好。太府寺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他们请了过来,给足了报酬和体面,若是回头唱不好那就是他们的不是了。

    好在这回算是旗开得胜了。

    “傅公子,咱们明儿演哪一出呀?”

    傅朝瑜想了想:“三打白骨精吧。前面收徒的事情简要略过,重点突出师徒矛盾,记得只演上半场,下半场后日再演吧。”

    杨直心里直打鼓:“这样做会不会被打?”

    傅朝瑜挑眉:“放宽心,咱们可是替圣上办事的人。”

    重光被他这么一说,顿时底气十足。诚然,他虽然身份低微,但如今也确实是给皇上办事的,没什么好自轻自贱的。

    再说他们这些唱戏的,唯一的职责便是将戏给唱好,其他的都不用管。

    晚上傅朝瑜回国子监的时候,还碰到了孙明达。

    非沐休日时,国子监监生是不能轻易外出的,不过这回傅朝瑜出门是杨直亲自带人来请,甚至还搬出了圣上,国子监不好驳了杨直的面子才放了人。纵然如此,孙明达心里还是不舒服,他又过去跟王纪美讨论此事,不过王纪美这厮竟然一点儿都不关心弟子是否会荒废了学业,满心眼里只知道纵容。

    孙明达真担心好好一个进士苗子被他给娇惯坏了!

    弟子也是子,惯子如杀子啊。

    这会儿遇上傅朝瑜,孙明达意外地叫住了他。

    傅朝瑜不解。

    孙明达带着些余怒质问:“明日杨直还要带你出门?”

    傅朝瑜试探地点了点头,随即便发现孙祭酒的脸色更差了。

    难道是怪他坏了纪律……?

    孙明达暗自运气,恨不得把杨直赶得远远的,再不让他进国子监的大门。对着傅朝瑜他也同样恨铁不成钢:“你如今整日在外游荡,迟早会荒废学业。做学生的不以学习为要,反而琢磨这些邪门歪道,早晚都得后悔!”

    傅朝瑜听了倒是没生气,毕竟孙大人一直都是这性子,从他嘴里若是能听到什么好话才见鬼了呢。

    傅朝瑜不欲与他争辩,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,也很清楚自己在给未来铺路,老老实实当个好学生是护不了他们舅甥二人的。但这些都没必要让别人知道,傅朝瑜遂点点头,从善如流:“大人说的是,学生自会好生考虑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就告别孙明达,脚步轻快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孙明达却阴测测地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自己方才那番话,傅朝瑜分明连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!

    翌日一早,德青楼已聚满了人。前排的座位与二楼临窗的好位置早就被人预订好了,一早便有家丁过来占着,后来的只能委屈坐后排。所有座位都被人高价定下,寻常人只能在边上站着围观。

    德清楼虽然偶尔也有热闹的时候,但还从来都没有这么人满为患过,连从旁边经过的人都要忍不住问一声:“这里头是有什么大戏要演吗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,听说是一出新剧,昨儿在成王府里才演了一出,叫那些贵人们一直惦记着。这不,就那些位置全被人预订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完,便是原本不好奇的都被勾起了兴趣,也站在原处观望。

    时辰一到,伴随着一阵轻快的锣鼓声,熟悉的角色又出来了。

    前排几个小孩子止不住的激动:“是大圣!”

    还没嚷嚷几句,便被家里人捂住了嘴巴。

    都吵闹起来,叫别人都没法儿看了。

    小孩子们被警告不许说话,只眼巴巴的看着台上,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们的心神。

    傅朝瑜跟杨直也在台下观望,他们看的不是戏,而是众人的反应,顺便再安插一下自己的人混迹在人群当中。

    随意剧情推进,取经团体一一登场。相貌堂堂的三藏法师带着三位徒弟外加一匹白龙马,踏上了取经之路。

    众人彻底沉浸其中,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出新故事。真是新奇啊,这取经团队的每个人都个性鲜明,尤其是猴子和猪,最为奇特。德清楼里多少年没有这样新奇的故事了?只盼着今儿他们能看到结局,别再吊着他们的胃口了,天知道昨儿晚上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念念不忘。

    可他们低估了傅朝瑜想要一鸣惊人的决心。等到三打白骨精的戏码上演,孙大圣打死妖精后却被师傅斥责赶回花果山后,观众的情绪被彻底带起来。

    就在他们等着看唐僧如何自食恶果之后,突然落幕了,结束的猝不及防!

    谁受得了?

    誓问断在这里谁受的了?

    一时间群情激愤,现场险些招架不住。还是杨直叫人强行压着,才免去了一场不必要的争端。

    甭管他们如何恳求,重光等人就是不上台,只说今儿一个时辰都已经过了,明儿再演。

    这态度可急死人了。

    就连杨直本人都被知情人骂惨了,尤其是以成王为首的一批人,知道这戏就是太府寺排的,对他们深恶痛绝,把杨直骂了一个狗血淋头。

    傅朝瑜先前散布出去的人,这会儿也发挥了用处:“这三打白骨精的情节我似乎在哪儿见过?对了,好像是在一本书上看到过。”

    旁边那人一愣:“书?什么书?”

    “就文丰书局印的一本书,名字就叫《西游记》,我记得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,一直没人买。”

    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
    虽说读书跟看戏完全是两码x事,但是有书读总比没有的强。这要是硬生生让他们等到明儿,还不知该如何煎熬呢。与其在这边揪心揪肺,还不如直接把书买回来。

    这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,很快人人都知道文丰书局出了一本很有意思的新书,连德清楼都按着那本书上开始唱戏,园子里座无虚席,可见这本书有多精彩。

    于是当日,这书便被买空了一半儿。

    除了看过戏的人愿意买,听到风声的也赶忙过来买一本。更有那些会来事儿的说书先生,买回来过后已经开始熟悉剧情了。等傍晚时分,京城的酒楼茶馆里面竟然已经有记性好的说书先生开始当众评说《西游记》了。

    因故事情节实在有趣新奇,哪怕没听说过这故事的人,都会忍不住被带入其中,凝神细听,越听越觉得有意思。

    等到下一日,德清楼的生意便越发火爆了。书虽然好看,但是戏远要比书更精彩。尤其是扮演孙大圣的那一位,简直完美契合众人的想象,或许是先入为主,他们总觉得这个人就是书中角色,看起来也欲罢不能。

    重光没想到自己还能火到这个份儿上,如今他下台之后,打赏的钱都已经能堆满两只口袋了。

    他有些受宠若惊,但是傅公子却告诉他,这是他应得的。用了心的好作品,值得旁人喜欢。

    重光心里一暖,下定决心将其他的戏都演好,不能让傅公子失望。

    德清楼与文丰书局生意蒸蒸日上,有关西游记的衍生作品也逐渐起来了,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师徒四人的泥人、扇面,诸如此类,多不胜数。先前火了一波傅朝瑜等人的人像折扇,如今又火了一波西游记的扇子,折扇坊才休息多久,又迎来了数不清的生意。

    最乐见其成的便是当今皇帝了。

    外头生意做的好,户部便有税拿;书卖的好,他更是数钱数到手软。

    这卖书的收益是源源不断的,起码这一两年内是断不了的。待他赚够了钱,便可以扩充军队了。皇上早就想要北征,再将一直寻衅滋事的外族赶去很深的草原,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敢进犯中原半步。他有此心,无奈一直没军费,如今总算从傅朝瑜身上看出了点希望。

    若不是担心他直接做官太扎眼,皇上都想提前提拔他入朝。若是按部就班的来,还得等到明天的春闱,有半年之久呢!

    傅朝瑜立了一大功,遂在沐休日里又得到了进宫见外甥的机会。

    这回傅朝瑜问过太府寺之后,选带了一只五黑幼犬进宫。

    小家伙看到舅舅正要扑过去,结果在看到小狗的刹那硬生生停下来,惊呼:“偷袈裟的小熊!”

    那小眼神要多惊讶有多惊讶,这个小狗跟舅舅画的黑熊精好像啊。

    全身都是黑的,黑鼻子黑眼睛,连舌头都是黑的。

    小家伙研究的专心极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笑着将狗放下,看着它哼哧哼哧过去舔小外甥的鞋子,心想自己真没选错。他当初看到这只狗的时候便觉得景渊肯定会喜欢,结果也在意料之中。

    周景渊很快就跟这只黑不溜秋又胖嘟嘟的小狗打成一片了。一人一狗黏糊得很,眼睛都是圆溜溜的那种,瞧着竟然还有种相似感。他去哪儿,小狗便跟到哪儿,真成了狗尾巴一样。

    小狗应当也不知道认主,但是就是下意识亲近这屋子里最小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秦嬷嬷一声不吭地在旁边侍奉,不动声色观察小殿下这位舅舅,这位入京之后便扶摇直上,要说背后没人她是不信的,就是不知道这位傅公子是一心奔着前程去的,还是一心奔着小殿下来的。若是为前程而来,她还得多提防些……

    殊不知傅朝瑜看似在哄小外甥,实则也在打量对方。这位嬷嬷过于沉稳,福安在她跟前压根没得比,假以时日这翠微殿必定以她为主,那她如今究竟是皇帝的人,还是他外甥的人?啧,总觉得不得不防。

    初次见面,两个全是心眼儿的人都在提防,秦嬷嬷温和地递上了一盏茶:“舅老爷请用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谦逊:“有劳嬷嬷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点头示意,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周景渊无知无觉地领着小狗在殿中疯跑了一圈,而后兴奋地扑在舅舅膝上,脸颊红扑扑:“舅舅,我可以带它睡觉吗?”

    傅朝瑜轻轻捏了捏他长肉的下巴:“这个可不行,晚上他只能呆在自己窝里,不能跟你一起躺床上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退而求其次:“那我能给他做窝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真好!”周景渊瞬间又满足了,眼里仿佛盛了星子一般。自从见到了舅舅后,他总是能感到满足。

    傅朝瑜又哄他说,自己这些日子正在准备两份礼物,等做好了之后就送进宫,小外甥跟那位四皇子一人一份。

    周景渊一听到他四哥,便想起了他四哥之前交代,要让他在舅舅面前美言几句,小家伙便道:“四哥前些日子还鼓动不少宗室子弟给舅舅花了不少钱买折扇。他还说,舅舅能排在第一全都是他在出力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手一紧,原来是这个小胖子啊,他就说嘛,那些小萝卜头怎会突然没头没脑地砸钱……

    周景渊敏锐地察觉到舅舅好像情绪不对,疑惑地抬起头。

    傅朝瑜“友好”地笑了笑:“舅舅最近手头有些拮据,玩具可能只能做一个了,先紧着你吧,四皇子的下回再说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立马紧张起来:“舅舅没钱了吗?我这儿有钱,我的钱都给舅舅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爱怜地将他搂在怀里:“放心,只是一时的,舅舅也不会缺钱缺到这个份儿上,等明儿书钱结了便能富裕了,只是要委屈一下四殿下,他的玩具肯定没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的,四皇兄不玩也行,他不会介意的。”周景渊一向是以舅舅为要,哥哥能抛就抛。

    傅朝瑜坏心思一起来,便想着惩罚惩罚这个坏事儿的小胖子。崔狄不是过些日子就跟圣上禀明进宫教小外甥练武吗,小外甥小小年纪便开始勤练武艺,四皇子怎么能少的了呢?

    干脆也学起来吧。

    谁想,傅朝瑜的心思刚打起来还没有宣之于口,门外忽然有人通报,说是皇后娘娘请五皇子过去。

    第40章 皇后

    来人是皇后宫中的崔嬷嬷, 与秦嬷嬷年纪相仿,说话时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,瞧着似乎是个平易近人的, 不过周景渊在看到她的刹那便躲到舅舅身后去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也不放心, 可是他一个外男也不好陪着一同前往。

    然而那位崔嬷嬷说完之后却又转向傅朝瑜:“正好傅公子也在,不如一起同往,太后娘娘方才正好提起您, 说是也想见一见。”

    人在屋檐下, 不得不低头。傅朝瑜原就不放心外甥一个人过去,如今他也能随行自然不会拒绝,遂起身抱着小外甥跟在崔嬷嬷身后。

    方才在翠微殿里还无忧无虑高高兴兴的小娃娃, 一出门便没有了话,紧张兮兮地窝在舅舅怀里。他从冷宫出来这么多天,从来没有人召见过他, 宫中各方仍将他当成一个不受宠的皇子, 从不会刻意关注。如今骤然间要见这么多人, 周景渊怎么可能不紧张?他人小,但在冷宫的事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,宫中的人都喜欢落井下石, 每一个都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