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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都想着放逐自己,生死有命,结果往东走了这么久,竟然又回到了大魏。

    傅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,他朝着同一个方向走,竟然能回到原点!若不是傅成身边还带着船员,若不是他们也跟自己有过同样的经历,傅成甚至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糊涂了,或者是被人篡改了记忆。可事实胜于雄辩,天圆地方这一假说,在傅成心中彻底崩塌了。

    这绝对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伟大发现!

    然而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,如今他需要考虑的,是如何面对傅朝瑜还有他已经快要长大成人的外孙。阔别这么多年,他们真的愿意认自己吗?

    快要赶到码头时,傅成始终提不起脚步,秋风萧瑟,吹得傅成近乡情怯,他犹豫不决:“要不,咱们还是缓两日再登岸吧。”

    安哲一把拉住了自家老爷:“书信已经寄去京城,少爷跟圣上算算日子也知道咱们哪一日上京,这会若是再耽误下去,叫少爷他们怎么想?”

    早晚都得面对的,胆怯有用么?况且少爷本来就对老爷出海这件事意见很大,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少爷久等,他都不敢想以后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面。

    少爷发起火来,那阴阳怪气的性子可是有够让人难受的。

    “也罢……”傅成唉声叹气,最后无法,只好弃舟登岸。

    安叔早就在码头候着了,骤然见到傅成的身影,还未走近眼眶便湿润了,连儿子都顾不得看,只盯着傅成,生怕自家老爷又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这真的是自家老爷!

    傅成头皮发麻:“快别哭了,我不是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说完他还打量了一眼安叔:“是该早些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故人都老了。

    安叔擦了擦眼角,围着傅成转了一圈,稀罕道:“老爷这么些年在海上待着,竟一点儿都没变呢。”

    傅成哭笑不得,他是没什么变化,兴许傅家人天赋异禀,老得慢吧,码头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,傅成提议:“走吧,先回侯府。”

    安叔却道:“老爷梳洗一番便直接进宫吧,圣上知道您今儿回京,特意在宫中设了接风宴。”

    傅成脚步一顿,这么突然?

    一同入宫的几位大臣也觉得突然。

    这荣昌侯来得太是时候了,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傅家特意请回来的,为的就是转移视线,让他们没办法专注圣上的婚事。更有心思恶劣的,已经猜测傅家如此兴师动众地阻止他们立后,是不是想着再等几年,等到傅砚安长大好霸占皇后的位置。

    虽然这对表兄妹差了十几岁,但傅朝瑜若是真有这个心,以圣上对傅家的看重,日后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。退一万步来说,即便傅家女年岁不够当不了皇后,将来也肯定是个贵妃、皇贵妃,怎么看都是个祸害,不成,他们绝不能让傅家女入宫!

    一群人心中腹诽,但是嘴上却不敢明着说。主要是傅家姑娘太小了,他们议论她与圣上,自个儿都觉得臊得慌。但是议论荣昌侯就不一样了,这人年纪足够大,一介商贾被封侯,怎么议论都是他应得的。

    “荣昌侯的年纪应当比先帝还要大吧?”

    张丞相点了点头:“这是自然了,他必不可能比先帝年轻。”

    众人彼此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,先帝去世的早,不过没生病之前保养得还是不错的,看着一点儿也不显年岁。可这位荣昌侯就未必了,长年累月地在海上飘着,一准又瘦又干巴。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入宫用膳呢?若他们是那荣昌侯,早就找个角落躲着了,何必出来丢人现眼?

    一群人议论荣昌侯议论得正在兴头上,连入席之后还在议论。

    周景渊也注意到了今儿请过来的几个朝臣异乎寻常的活跃,平日里上朝怎么不见他们这般兴致勃勃?他问疑惑地舅舅:“这些人是不是在说外祖父?”

    傅朝瑜一眼扫过便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,不过,人都已经快要来了,讨论这些也没意义,他道:“不必管他们,只要不闹得太难看即可。”

    韩相也觉得他们大都吃饱了没事儿干,闲得慌。荣昌侯是胖是瘦与他们有什么相干,难道嘲笑了旁人自己便能更厉害了?说句不好听的,哪怕荣昌侯相貌丑陋,在圣上面前地位也远高于他们。

    好事者依旧津津乐道。

    然而这非议声在荣昌侯进殿之后便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御史大夫戳了戳张丞相,旁边的刑部尚书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。

    进来的这是……荣昌侯?

    不对吧,为何这个比先帝年纪还大的荣昌侯却一点儿都不老呢?

    张丞相仔细看了看对方,又看了看傅朝瑜,再抬头比对圣上,见鬼了,傅家的血脉竟如此强大,谁能想到圣上不仅长得像他亲舅舅,还异常像他外祖父!

    凡是与傅朝瑜眉眼相似的,就没有一个丑的。这傅成虽然年岁已经很大了,却一点儿都不显老,身量修长,广袖长衫,乍一看竟有几分仙风道骨、飘渺出尘。

    他们跟对方相比,才是又老又干巴。这荣昌侯真的是常年出海吗,为何同他们想象中的半点不相符?

    傅成连眼神都没分给底下的大臣,进殿之后便悄悄盯着傅朝瑜跟周景渊。这舅甥俩生得相似,相似到不用多加思考便知道他们是一家人,看得傅成心中一痛。若是妻子在天有灵的话,定然能安心了。

    她去世之前最担心的便是两个孩子,可他没用,违背了诺言不说,还没有替她守护好两个孩子,后来让他们吃了这么多的苦……

    傅成心里揪成了一团,低着头,快步上前行礼。

    “外祖父快请起。”周景渊亲自过来将人扶起来,心中感慨万千。

    原来这就是他的外祖父啊,果然跟舅舅长得很像呢,血缘果真奇妙。虽然没有当初第一眼见到舅舅时的感情浓烈,但是周景渊还是高兴的,母妃的亲人又多了一位。

    祖孙二人都在相互打量,周景渊坦坦荡荡,傅成心虚至极。

    他的外孙竟然都长这么大了,关键是外孙都这么大了今日竟还是初见,他有什么脸面应下这声外祖父?

    哪怕多年没见,傅朝瑜都知道傅成在心虚什么,当即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因为隔得近,傅成没有错过这一声冷笑,当即又羞又愧。

    好在有福安公公搭话:“荣昌侯快请入席吧。”

    傅成收起了一身的尴尬,迫不及待地入座。

    他的酒席与周景渊靠得很近,今日便是给他接风洗尘的,座次这般安排也没什么,可是张丞相等人还是对一介商贾能够压在他们头上之事感觉不虞,存心想要找点茬。他们知道圣上看重这位荣昌侯,故而也不好明着刁难,只旁敲侧击,引着对方多说话,好让他出丑。

    可试探了几轮下来,傅成没有出丑,他们却变成了个丑角。

    傅成聊了两句后,紧张的心绪竟然平复了不少。同这些人谈论诗词歌赋、天文地理,总好过面对他儿子的盘问吧x?傅成很乐意同张丞相等人交流,并且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傅成虽然是商贾出身,但也是饱读诗书的。

    傅家不缺钱,傅成年轻的时候更是富甲一方,想读什么书便能读到什么书,甚至还拜入好几位大儒门下。不过读书这件事对他而言太过简单,书读得多了,他便开始琢磨术数、琢磨算学、琢磨天文历法,琢磨完了之后又对出海产生了浓烈的兴趣。游历各方这么多年,傅成的知识面自然比这些高官们要广,同他们聊天简直信手拈来,偶尔抛出来的典故连这些高官们都没听过。

    众人兴致缺缺,越说话越少,以至最后都没人再说话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冷笑。

    这些人该不会商贾之家出身的都不会读书吧?

    傅成忽然发现周围都消了声。

    怎么不说话了?若是不说话,他岂不是又要面对儿子阴恻恻的目光了?

    傅成硬着头皮不得不开始没话找话:“说起来,这回出海也不是全无收获,除却带回来的几船金银,倒还有个惊天的发现。”

    众人惊愕地抬头。什么,几船金银?那是多少钱?

    第209章 心动

    随即, 傅成便意识到这群人并未理解他话中的重点,但凡知道他的意思,也不会只揪着几船黄白之物刨根问底。

    傅家虽然世代经商, 可傅成本人对于赚钱并没有太大的追求, 反正靠着铺子也能日进斗金,他不缺钱,带回来的那些金银也是为了儿子跟外孙带的。他数年前听闻儿子为了自己散尽家财, 这才费心挖了金银矿回来。可傅成没想到这些读书的文人竟然对钱财如此上心, 一时间,倒让傅成对高官的尊敬也淡了许多。

    啧……都是些俗人而已。

    俗人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细节,傅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:“这些金银都是在一座岛上开采出来的, 那座岛上随处可见金银矿,不过当地人对挖矿并不热衷,这才便宜了我等。”

    张丞相等人听得心头火热。一座岛上都是金矿银矿?那该是何等滔天的富贵?

    傅成下一句更让人心潮澎拜:“其实除了那座小岛, 附近的大陆上也尽是宝贝。只是那处距离大魏相去甚远, 少有外人登陆这片土地。当地人不开化, 也意识不到这些金银的珍贵。”

    “这般说来,当地不富裕了?”

    傅成道:“他们自给自足,倒也过得安稳。”

    刑部尚书试探着问道:“此处距大魏究竟有多远?”

    傅成微微一笑:“很远。”

    非常人所能想象之远:“我们与那片陆地隔着茫茫的大海, 若非偶然发现了这片地方, 谁也不会想到海对岸还有这样的富贵之地。”

    在座之人家中没有贫寒的, 即便从前是寒门出仕,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都已经小有资产了。可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兜里的钱多。若是从前有人告诉他们海对面有金山银山,他们一准不相信,但是荣昌侯不一样, 他在海上待了这么多年,把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, 前些年甚至还给大魏带了那么多高产的粮食。

    如若他的话不能信,天底下便再没有人可信了。

    之后的宫宴之上,众人便围绕着海外的金矿银矿开始寻根究底,一再追问那宝地究竟身在何方,距离大魏到底有多远,约莫要行几月才可抵达,甚至还追问傅成有无堪舆。

    没有谁能扛得住金山银山的诱惑,原本他们还在提防着傅家用傅成作诱饵,阻挡他们为新帝立后。但现如今谁还记得新帝要立皇后一事,都被眼下的富贵给迷了眼睛。

    傅成被问得烦不胜烦,每当他以为这些人已经问够了,想要提一提自己的发现后,这些人又总能找到新的问题。

    喋喋不休,反反复复,真是烦透了,他宁愿被儿子冷嘲热讽,也懒得搭理这些俗人。

    最后,傅成已经不愿意再回复了,只说:“你们若是感兴趣,自己派一艘船出海试试不就知道了?此番同我一道回来的有二三十人,你们大可以聘请他们给你们指路。”

    众人随即心喜,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。

    韩相看他们这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,便知道他们已经被彻底带歪了。虽然不知道这位荣昌侯回来究竟是何目的,但韩相能确定,圣上与傅朝瑜肯定是乐见其成的。

    事实也如此,傅朝瑜虽然心中有气,但是见傅成成功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之后,便开始暗暗筹备着日后出海一事了。

    出海一事,可大可小,等到了海上没有朝廷的约束,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胡作非为?欺负自己人都是小事,若是他们丧尽天良对于当地的土著人赶尽杀绝,那才是把千百年间儒家的伦理道德踩在脚底下碾压。

    虽然傅朝瑜不觉得大部分人会这样下作,但是万一呢?

    纵然允许他们出海,也得加以监督制约,必要时还得运用律法。否则生了乱子,再想亡羊补牢可就迟了。大魏的名声丢到海外的话,先帝会从棺材板里蹦出来找他算账的。

    这场接风宴还算是热闹,等到散场之后,张丞相的人还委婉地表示,希望日后能入侯府同荣昌侯深聊。

    傅成强忍着才没有给他们甩脸色。

    等这些人都走干净了之后,傅成才觉得自己的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,殿中也只剩下他们自家人了。可到了此刻,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再能够转移话题了,

    意识到这一点后,傅成又开始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他是个闲不住的,也是个没有责任心的,对于这一点他认。同样,他也知道自己对不住儿子跟外孙,其实最对不住的是女儿,他不负责任一走了之,将小儿子丢给了女儿,简直枉为人父,傅成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后悔。若是他当初在扬州,女儿兴许就不会被人骗走了,傅家的悲剧也不会再出现?

    可如今说这些已经没了意义,他该坦然面对一切。

    傅朝瑜端坐在旁,对傅成的心路历程丝毫感兴趣,也没有同他寒暄的打算,率先问道:“你这回回来,还想出海么?”

    傅成先前打好的腹稿瞬间失去了运用,支支吾吾起来。

    呵,傅朝瑜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,果然还是没死心:“看来这海上还真是迷人,让咱们荣昌侯流连忘返了这么多年,连家都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这才回来多久便又惦记着出去了,真是不知所谓。

    周景渊同情地看了一眼外祖父,得罪他舅舅,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。

    傅成闷声,老实道:“海上没有什么有趣的,更多的是危险与未知,不过各处的大陆倒是很有趣,风土人情也与咱们这儿迥然相异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见外祖父这般小心翼翼,便又问:“可是您都已经去了这么久,什么地方都跑尽了,难道还没待够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