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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傅朝瑜惊讶于他的敏锐,淮阳王装得很,之前在吐谷浑被他那般打脸,当着外人依旧对他客套十足,至于从前对待三个小皇子,亦是礼数周到,不想在他小外甥这儿装模作样的功力却还没有到家,被彻底看穿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道:“他即便再不喜欢,如今也奈何不了咱们。同样的,你便是再不喜欢他,有时候也必须得借助对方做点事,譬如阳关那种地方,淮阳王在此处经营许久,换了别的人未必有他得心应手。人讨不讨喜,跟他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。当然,若是他有贰心,那就另当别论了。用是得用,防也得防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重重地点点头,小脸上满是慎重。用是得用,但是一边用着一边还得慢慢打压分权,权柄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,况且还是个野心勃勃的主。

    这淮阳王可是他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,想必父皇如今也很苦恼吧。

    自从傅朝瑜获胜回来之后,整个西北都沉浸在一股巨大的喜悦之中,这回与吐谷浑一战,他们终于直观感受到大魏的强大了,再不似从前那般好欺负。

    听闻明年春上朝廷还要南征,届时他们的疆域还能再扩大许多。领土多少与寻常百姓看似没什么关系,但若是国家强盛,外敌不敢欺辱,那百姓们也能过上几十年的安稳日子,尤其是边境的百姓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月,淮阳王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人回了阳关,许是心里有气,他直接绕过了常乐,并未与傅朝瑜打过一声招呼。

    傅朝瑜是无所谓,反正也不必跟淮阳王接触,惨的是崔狄。他的互市监就在阳关附近,免不了要跟淮阳王打交道。

    傅朝瑜造的孽,却要他来偿还,每次在淮阳王那边吃了瘪,崔狄都会写信抱怨傅朝瑜不厚道。

    这两人血缘也算亲厚,可却从来都处不到一块儿去,淮阳王看不上崔狄,崔狄还嫌淮阳王烦呢。崔狄如今就盼着淮阳王早点失势,日后他若是能上位顶替对方,便再不用受这份窝囊气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收多了他的信,却也不能帮他什么,他这边事儿也挺多的,不仅要时常安抚吐谷浑迁过来的百姓,还得准备明年的春耕。

    今年红薯丰收,明年剪苗插植,常乐附近不少百姓应该都能分到。再过两年,土豆也能在西北普及,届时西北就真的能成x大魏粮仓了。

    入了年关之后,崔狄再次留守在西北,可家中妻子妹妹都在京城,不能团聚,于是他转头便跑去了傅朝瑜那儿,跟傅朝瑜舅甥俩一起过年。

    守岁时,崔狄一边瞅着犯困的小孩儿,一边跟傅朝瑜交流互市监最新的动向。

    官署已经修建好了,人员也配备齐了。最近西北与吐谷浑所需的人手有些多,原先不少没得授官的人都得了差遣,饶是如此都还不够,于是年底前又开了恩科,不少读书人算是走了运。若是错过这次,按照正常的科考兴许还要再等上三年。

    也正因为恩科让人得了实惠,所以读书人对于南征这事儿也颇为关注,就希望这仗赶紧打完,朝廷缺人便能再开一次恩科,这种开科选士再来多少次他们都不嫌多。

    这话说远了,总而言之,多亏了这些人,互市监才能建得起来。

    另有朝廷发的互市文书也传去各国了,提起这个,崔狄还笑着道:“先前吐谷浑商贾闹事,大魏派兵前去镇压,西域那儿有不少人都在埋怨吐谷浑没事儿找事,生怕大魏彻底关了西北,不与他们做茶叶生意。这回有了朝廷的文书,知道大魏每年有两回互市后,他们比咱们还要积极。这一个月来,我便已经收到好些书信,都在询问明年究竟几月开互市。”

    崔狄这儿自然没收到具体的消息,他问傅朝瑜:“你那儿可有明确的消息没有?”

    傅朝瑜摇摇头,饮了一口热茶暖暖身子:“不过我猜测,最快也得等到四五月。”

    他们还得提前联系大魏的商贾,让他们备好样品。如今主要是茶马互市,官府先从民间收购茶叶,再与胡人交易马匹。但是既然能赚钱,再多赚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儿,别的生意若是能凑上一凑,譬如丝绸瓷器什么的,真有了买卖自然也不亏。

    不仅西域的商贾急着做这门生意,大魏的商贾也着急赶上这一趟,至于如何挑选,便得互市监多费心了,崔狄估摸着自己年后有的忙。

    年后朝廷也忙,现如今大军已整装待发,粮草也先行运往南边。

    安南一带频频惹事,云贵地区也不太平,皇上早有南征之意,这回既决定出兵,便是打着必胜的准备。

    整个年节,三省六部众人都没过几日安生日子,无不忙得晕头转向。

    这回皇上南征,照例是太子监国,不过皇上放了不少心腹在东宫附近,三位丞相带了吕相随行,反而将安分守己的韩相等丢在京城。

    安排是做足了,可是皇上尤嫌不够。

    若是太子再年幼些就好了,曾经他跟太子也有过一段父子相合的时光,那会儿太子年岁尚小,也没这么多花花肠子。如今便不行了,他在外征战还得担心太子是否会篡位。

    虽说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,但若是太子当真敢从他手里抢,那他们的父子之情也算彻底走到头了。皇上虽忌惮,可太子羽翼都被剪得差不多了,他也不觉得太子一个人能有这样孤注一掷的魄力。

    临行前,皇上给了一队人马给皇贵妃,

    这是他的亲卫,宫中若有动静,这些人可日行千里赴前线禀报。宫中的妃嫔各有心思,唯独无子的皇贵妃还能信任。

    皇贵妃待他一向忠心且用心,这样的人合该赏赐。于宫中女眷来说,最好的赏赐便是子嗣了,但皇帝始终觉得,妃嫔有了子嗣便有了私心,相处起来便不纯粹了,他还是不愿意打破自己跟皇贵妃之间的默契。这回依旧得委屈贵妃,大不了日后给她过几个公主就是了,子嗣一事不可满足,皇上遂转而画起了别的饼:“你们兄妹二人一向忠心耿耿,待朕得胜归来,必定加封程家子侄,厚赏程家上下。”

    程阑静静地回望着他。加封子侄还不如加封她,给她个爵位日后必定能青史留名。

    幸好皇上没说什么生不生孩子的事儿,否则程阑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搪塞。生孩子这等事儿还是交给其他人吧,她就不掺合了,这辈子孤身一人挺好的。

    二月初八,大军开拔。

    出征那日动静大到傅朝瑜在西北都听说了。傅朝瑜记得上辈子似乎也有这件事,最后的确获胜了,不过因在战场中受了伤皇上的身子骨也彻底垮了。这辈子有抛石车,朝中又准备齐全,应当不会旧事重演。

    等到了四月,互市监便彻底忙了起来。

    互市开在四月初,一直持续到五月,各地商贾都云集于此,西域胡商也早早地通过互市监核验,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订着新货。

    如今一年也就只有两次机会,大魏卡人卡得特别紧,谁知道下回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在入境做生意。所有商品之中,茶叶是最受欢迎的,自从他们将茶叶带回本国之后,饮茶之风便在他们那儿渐渐传开。这玩意儿不仅祛油解腻,口味还独特,也确实对身体好,无论男女老少饭后都会饮上一盏。

    就连东.突.厥也派了人前来做生意,他们订购的茶叶一点儿不比其他人少。

    互市监的事大多交给崔狄,傅朝瑜只派了人着重盯着东.突.厥的人,其他得也没多管。只因他刚得了消息,沙州那儿貌似有人得了怪病。

    染病的是当地一位士绅,高烧不退,并且伺候的仆从也陆续发起了高热。

    互市这样敏感的时节出了事,傅朝瑜自然要亲自去看一看的。

    他将小外甥送去凉州,自己则带着几个小吏直接去了沙州。

    第160章 鼠疫

    瓜州与沙洲相邻, 傅朝瑜抵达城门处后,立马看到了早就等待此处的刘知州。

    沙州靠近阳关,如今的互市监正在沙州北段, 距离主城并不远, 若是沙州出事势必会影响互市监,甚至还直接影响大魏互市的口碑。西北好容易起来了,谁愿意看着它再落寞下去?刘知州盼来了傅朝瑜后,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, 连忙上前问安:“大人,您总算来了。”

    虽只等了半日,可他却度日如年。

    傅朝瑜顾不得其他, 直接问:“病人如何?”

    刘知州面色凝重:“才刚传来消息,人已经没了。大夫前去看过,那人身上还有大块的黑斑, 才刚断气儿便已有尸臭, 且给他治病的大夫也起了高热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心里一突, 烈日当头,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,这回究竟是天灾, 还是人祸?皇上南征, 各方商贾齐聚于此, 最不能出事的时候偏偏出事了, 思及北边的互市监,哪儿外族商贾鱼龙混杂,未必没有趁机作乱的。

    傅朝瑜深吸了一口气, 再次追问:“与他接触过的人都得了这怪病?”

    “目前来看,确实如此。” 正因这病症太厉害了, 凡是去过的都中招了,所以衙门才没人敢去。

    “约莫几天发病?”

    刘知州也是做足功课的:“快得很,两三天便开始发病,那些个丫鬟仆从都是如此,高热不止,头痛剧烈,眼膜充血,无论吃什么药都退不了烧。病逝后嘴唇跟全身紫绀,皮肤有黑斑,甚是骇人。衙门的人都没去过,只有一个小吏去看了,亏得他暂时还没有中招,如今也被安置在家中静养。”

    症状都对得上,只怕是遭了。傅朝瑜原本只是猜测有鼠疫,听完他的描述之后,越发笃定这回沙州的怪病就是鼠疫了。大魏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鼠疫,前朝中期倒是有一次瘟疫,只这一次,便足足有数万百姓为之丧命,直到冬日将近,疫症自己平息了下去。眼下离冬日还有早,且这病症传播太快,致死又高,一旦瓜州失陷便会牵连整个西北,若是传到中原,后果不堪设想!

    傅朝瑜的脸色太不同寻常了,刘知州看着心里也没底:“大人,这莫不是……瘟疫?”

    刘知州原本也没当一回事,不过是高热而已,只是寻常病症,直到他听说死了人之后才发觉这事儿只怕不好,火速禀明了傅都护。

    傅朝瑜满脸凝重地点点头,随即追问:“那户人家可看守起来了?”

    “早就封了,如今除了大夫没有人能进去,也不许旁人出来。但是那府里人多,除了一半儿染病的,还有一半儿如今精神还好,里头的人闹得慌,整日鬼叫连天,连累整条街也跟着惶惶不安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本想立即去看看,但是想到小外甥,x硬生生停下脚步,先让人准备纱布面罩,里外双层,内置一块吸水药棉。

    戴上了面罩,傅朝瑜才亲自去了城内的竹枝巷子,那汪老爷的宅子正在此处。

    周围百姓知道官府来人了,依旧门窗紧闭,惟恐自己也被牵连。还有那等人,嫌弃竹枝巷子晦气,今儿一大早就搬去了亲戚家。

    傅朝瑜听刘知州提起这件事,眉头都皱紧了,虽然没有出城,但是如此随意乱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。

    老大夫不幸染病,也被留在了汪家。他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夫了,看过汪老爷之后大概就知道是什么毛病,等到自己也染上了之后便不回家了,直接留在汪家,每日照常熬点药,情况虽然也严重,但是比起其他丫鬟小厮已经好上太多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前来看望时,他甚至还能坐起来,气喘吁吁地让傅朝瑜等赶紧出去:“此乃瘟疫,各位大人还是速速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“老人家没看错?”

    大夫叹了一口气:“虽然几十年没碰见,但是跟医术上记载得一模一样,错不了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,心里也沉到了谷地,多说无益,傅朝瑜只安抚一句:“老大夫安心待在此处,药材粮食这些,官府每日都会送过来,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老大夫苦笑一声,这可是瘟疫,哪那么容易熬得过去。他们死了便死了,若是连累其他人,那就是罪过了。他又催促傅朝瑜等赶紧离开,还让人将他的门窗给紧闭。

    傅朝瑜却没同意,宅子是得封,但是门窗不可关,越是密闭越容易中招。

    辞别了老大夫后,傅朝瑜又前去安抚剩下的人。

    他们被关在这里固然委屈,但是如今也不好放他们出来。傅朝瑜再三保证,这鼠疫是可控的,只要带好面罩,每日喝些汤药预防,便不会被感染。

    他以镇西都护府的名义起誓,朝廷跟官府绝对不会放弃他们,也不会让他们在这里自身自灭。

    西北百姓就没有不知道傅朝瑜的大名的,听说傅都护亲自来了,汪家上上下下这才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他们愿意相信傅大人。

    傅朝瑜还让人调查那位死去的汪老爷最近可曾见到什么人,然而汪老爷前些日子一直在外做生意,见到人实在太多,有些不过匆匆一见吃了一顿饭而已,实在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不过傅朝瑜没有放弃,仍叫人去查。

    面罩他已经让沙州的棉布厂临时赶制一批,但是惟恐不够,又飞鸽传书让西北其他几个州也一同赶制口罩。这玩意儿好做,外头两层纱,中间一张药棉罢了,挂在耳上方便不说,还能隔绝传染源。关键是造价便宜,人人都能用得起。

    傅朝瑜庆幸当时发现了棉花,让各地都建造棉布厂,否则这会儿未必大量制作面罩。

    刘知州也不知这轻飘飘的面罩究竟有用没用,但是那个老大夫之前也是拿两块布掩着口鼻,姑且当作有用吧,不过他奇怪地是另一件事:“此处距离瓜州甚近,直接让人传话岂不更方便,甚至还能拿个成品给他们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。”傅朝瑜扫了一眼周围,顷刻间便已做好决定:“沙洲乃至整个互市监全都关闭,所有人就地休息,不许进也不许出。”

    刘知州抬眼瞅了瞅傅朝瑜:“互市监的人,咱们能管么?”

    “为何不能?既到了大魏领土,便要遵守大魏规定。我会写信给崔将军,他知道该怎么做,衙门上下配合就是。”

    说完,傅朝瑜又让刘知州召集众人,将沙州划分为块,几个稳重的官员每人携带二十小吏负责一地,严控人员流动,不许进也不出。

    分派完了任务之后,所有人都下去准备。傅朝瑜一刻未停,立马动笔给京城写了一封奏书禀明情况,又给各州知州写了书信,让他们务必严查,尽三日将百姓约束在家中,不许外出,也不许有人进城。

    如今只愿沙州发现得早,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,否则,事情便难办了。

    他们这边目前来看尚能控制,就是不知几日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。西北倒是不缺粮食,他们缺的是药材。

    各地棉布厂制作面罩已经用了一批药材了,如今还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感染,傅朝瑜怕缺口太大,西北支撑不住。朝廷那边,他也不指望了,皇上在还好说,眼下皇上不在,太子监国,只怕会在这件事上使绊子。

    傅朝瑜深思之后,又写信给陈淮书几个。

    事态紧急,朝廷那边也迅速受到了消息。如今皇上还在外头征战,半月捷报频频,听说已经快要打到安南境内了。朝中上下正一片欢欣,谁想到西北那边反而出事儿。

    西北一带真是不出事则已,一出事还是这般要命的大事。如今已有几十年没有瘟疫了,骤然听到沙州起了鼠疫,朝中又起了一阵骚乱。

    太子凝神思索。

    前些日子他跟突厥那边通了书信,得知对方有意扰乱南征,届时他只要在增援上卡上两日,便能让父皇命丧疆场。可如今没等到父皇的败绩,反而等到了西北的噩耗。这鼠疫,会是突厥人弄出来的么?若对方如此丧心病狂,太子竟不知自己是不是错了。

    眼下这情况说不上好与不好,太子固然不喜欢傅朝瑜,但是也不能放任鼠疫横行,真传到了京城,他便是坐上了皇帝怕也是受不住江山。太子立马下令,在宿州外驻兵把守,不许镇西都护府的百姓入京,若有违者,格杀勿论。

    韩相迟疑了一会儿,道:“如今最要紧的,应当是召集太医、运送药材入西北才是。”

    太子也好说话:“这是自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