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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牛伯桓不用动脑子便得了一份章程,喜不自胜,第二日碰到傅朝瑜之后便将这东西给呈上去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一眼瞥过去之后便发现不对劲,这根本不是牛伯桓的字迹,看样子像是马大人写的。也不知道牛伯桓是压根没想到要誊抄一遍,还是铁了心就是想让他知道这是马大人做的章程。虽觉得一言难尽,但到底是马大人弄出的东西,傅朝瑜耐着性子一张张地看完。

    通篇览过之后,傅朝瑜不得不佩服马大人的耐性,他竟能想得如此之细。王谢玄跟李成的章程早已经交给他了,但是没有一份像马大人这般,连每一件事大概要花的支出都给写得明明白白,甚至连人员安排都已经做好了。

    马骞不愧是在凉州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老官了,对州衙与县衙的底子一清二楚,这自然也是他往日用心的缘故,若是换了一个粗心大意的,再给他十年也未必能写出这么详尽的章程出来。甚至,马大人对这古墓的想法以及修建学校等也与他不谋而合。

    傅朝瑜将章程收下,决定以此为蓝本再修改修改,回头同牛伯桓道:“这章程写得不错,你费心了。”

    牛伯桓心里哼了一声,当然不错了,马大人弄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吗?他不信傅大人看不出来这是谁写的。

    如今就看傅大人用不用了,若是放着好东西不用,傅大人排挤马大人便是板上钉钉无疑了,那他牛伯桓便是冒天下之大不违也得跟傅大人死磕到底。

    傅朝瑜踱步至后宅,见小外甥趴在吊篮里读书,原先宫里的一应玩具,傅朝瑜都给他重新弄了一整套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,捏了捏小外甥的小手,发现手温尚可没有着凉,便问道:“景渊想不想跟别的小伙伴一块儿读书?”

    小家伙从书里抬起头,双手撑着吊篮,翘着脚惊喜地看向舅舅:“能跟很多人一起读书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了,凉州很快便会新建一所小学,到时候便有许多适龄的小孩儿一起在学堂里读书、识字。”

    从前在宫里时,自家小外甥是不喜欢跟同龄人一块儿玩耍的,甚至隐隐有些排斥。但是来了凉州之后,想是环境变了,又或是傅朝瑜常带着他出门,也认识了福田院的一些孩子,这些孩子没有皇室宗亲小公子们的高傲,很好接触。渐渐的,小家伙对于交朋友这件事终于不抵触了,甚至还有几分期待。

    为了让凉州的小孩子们能够读上书,建小学这件事情也得赶紧提上日程。

    周景渊从舅舅这儿得了准话,还听闻天宝那边挖出了古墓,大为震惊。

    回房之后,小家伙煞有介事地让福安给他备好笔墨,爬上凳子转头便开始给他四哥写信。

    舅舅说啦,好朋友就要一起分享快乐。

    他舅舅要建学校啦,小学里有好多小伙伴,肯定很热闹!

    他舅舅还挖出了一个据说是汉朝的古墓,汉朝啊,几百年前的事情,四哥你没听说过吧?等他回头跟着舅舅一块儿去探索完墓地,一定第一时间跟四哥分享!

    第107章 发掘(二更)

    一声嚎叫从贤妃宫中传出, 连含章殿都听到了动静。程阑从伏案写作中惊醒,询问外头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四皇子在闹腾,所以便被贤妃娘娘给打了, 正在哭呢。”

    程阑哭笑不得, 周景成这个胖子也不知道是机灵还是犯傻,在他父皇跟前乖得跟小猫崽子似的,可在贤妃面前却时常犯浑, 年纪越大越犯难管, 贤妃时常被气得咬牙切齿。听说她从前也是贤良淑德之人,生了儿子之后才被逼成这样。

    文刊随时都可以写,但是四皇子的乐子错过了可就没, 程阑放下笔笑着问:“四皇子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发脾气?”

    宫女笑着道:“据说是五皇子殿下来了信,殿下不是也给娘娘写了信吗?”

    程阑心下了然。

    小五天真烂漫,去了凉州之后更是率真随性, 写的信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可爱劲, 更难的是他还善于分享。程阑有时候见着他分享的东西都觉得颇有意趣, 更别提周景成这个小孩儿了。

    分享是个美德,但周景成在宫中被皇上逼着读书可听不得这些话。这回估摸着是眼馋久了,也想出宫。

    但出宫是不可能出宫的, 即便贤妃允许, 皇上也不会同意。

    贤妃也是这么跟儿子说的, 甚至放言:“你若是有本事说服你父皇, 母妃大可以随你去,你想去凉州便去凉州,想下江南便下江南, 但前提是你父皇得同意,你有这个本事说服你父皇?”

    还在干嚎的四皇子哭着哭着便没了声音。撅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, 抹了一把眼泪,既可怜又倔强。

    他这做派一度把贤妃给看得气笑了:“宫里是短了你的吃,还是短了你的穿,你就非得往宫外跑?”

    四皇子撅着嘴不说话。

    他只想出宫,再劝也没用,母妃压根都不知道他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。可母妃这边还好说,难办的是父皇那边。

    因为哭过一场,等下下午上课的时候四皇子还眼睛通红,甚至遭到了侄子们的耻笑。

    周景成是个没脾气的,笑他就笑他吧,他们平常笑话的还少吗?自己跟三哥就是一对难兄难弟,每回读书都被侄子压着,一开始他们俩还颇为不愤,想要通过苦读碾压回去,可现在都已经渐渐认命了。

    他们压根苦不了自己一点点儿,如此,也就活该考不过人家。

    周景成不会因为两个侄子的嘲笑而郁郁寡欢,他不高兴的是自己不能出宫。瞧五弟都已经快要去小学上课了,往后肯定是会交很多好朋友,等他在凉州那边玩得忘我,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这个四哥?

    周景成一边羡慕五弟在外面逍遥快活的日子,一边暗暗担心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被五弟抛到到脑后,再也记不得了。

    这般闷闷不乐,连过来检查功课的皇上看着都有些不忍落,敲了敲桌子让周景成回神:“你这是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周景成拿脚尖点了点地,鼓起勇气,小声又期待地问道:“父皇,我想出宫去凉州找五弟,可不可以啊?”

    皇上脸上的关切一扫而空,勾着嘴角端详着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四儿子,见他还敢抬起头,不由冷笑一声,反问x对方:“你觉得可以么?”

    周景成:“我觉得可以!”

    “白日梦还是少做一点为好。”皇上无情地掐断老四的妄想。

    皇上从来都不是一个惯孩子的,况且他这两个小儿子还一事无成。皇上自己在这个年纪便已经初露峥嵘了,但他这两个孩子就愣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出来,甚至还比不过比他们年纪更小的侄子,果然是随了母亲,这辈子没指望了。

    皇上越是关注,便越是忍不住失望,虽然将耐心渐渐转移到两个小孙子身上,但还是不愿意放过周景文兄弟俩。他的儿子绝不可文不成武不就,学不会便往死里学!

    高压之下,也难怪周景成对宫中厌烦了。

    四皇子煞羽而归,但想去凉州的火就越烧越旺。宫里太压抑了,他只想着出门,只想着去凉州见五弟。可惜没人理解他的迫切与渴望,四皇子无人诉说,最后竟然拉着他三哥念叨起了出宫这件事。

    周景文听得也是心头一动。

    他倒不是想去凉州看周景渊,他是被周景成鼓动之后觉得凉州那个地方应该挺有意思的。若是能争取出宫,他也是愿意出一份力。整日关在这弘文馆读书,人都读傻了,没有一点自由可言,谁愿意过这种日子?他宁愿去含章殿养花种菜!

    尽管母妃不让,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种菜。周景文也知道这个喜好对于皇子来说略显寒碜,幸好还有皇贵妃支持他。

    这兄弟俩已经在暗暗琢磨开了,决定搞出点动静让父皇改变主意。而远在凉州的周景渊没等到小学开工,却先等到了棉花厂开业。

    傅朝瑜将剪彩仪式搬到了凉州。

    整个凉州的人都恨不得丢下活计赶过来围观,这又是剪彩,又是舞狮,又是放鞭炮,简直比过年的时候都还要热闹。

    纺织厂占地四四方方,恢宏大气,正门处以水泥修路,直通官道,路两旁移栽了不少柳树,工厂里头也随处可见绿荫,分两侧栽种整齐,左右对称,有股秩序井然的美感。厂房里头众人未曾看过,但想来也知里面必定不会差。且这棉花厂还是以凉州命名的,直接名“凉州纺织厂”,只此一个名便让不少人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他们凉州也有工厂了,从前只听闻京畿一带的商州有工厂。那工厂日进斗金,附近不知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进工厂做工,如今他们凉州也有了,虽则比不上商州,但日后之事谁又说的准呢?自从傅大人上任之后,他们凉州一天一个变化,以至于百姓对于未来二字也充满了信心,甚至连神态面貌瞧着都与有别于以往。

    一千多女工换上整齐的衣裳,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髻,整齐有序地站在棉花厂前等待入厂。

    李三娘跟叶娘大大方方站在傅朝瑜身后,周景渊跟福田院的孩子们也在底下围观。

    月儿高兴极了,指着叶娘道:“瞧我娘多威风!”

    虽然叶娘子为人很好,周景渊依旧在心底反驳——最威风的分明是他舅舅。

    等傅朝瑜说完话之后,李三娘便开始宣读工厂中的规矩。衙门有衙门的规矩,她们工厂也有工厂的规矩,这些东西都得事先让人知道,若到时候有人明知故犯,那她们棉花厂也容不得这样不守规矩之人。

    一条条念下来,围观的百姓只能记得规矩里有好多“不许”,好多“禁止”。不懂的人听了便觉得可怕,连连咋舌:“怎么这么多规矩?听着就吓人,可见这棉花厂也不是什么好进的。”

    倒是也有明白事理的,解释道:“规矩严一些反而才好,纪律严明便不会出岔子。况且一切都按规矩来,也不会有偏袒。”

    这棉花厂从招工到晋升若是一切都按着规矩来,那必定是公平公正。往后他们家姑娘大了,若是有幸进棉花厂,想要出头反而更容易些。

    这么一解释,众人才了然,知道了严有严的好。

    等到鞭炮放完之后,竟还有其他诸洲送过来的贺礼。

    连傅朝瑜也惊了,他并未告知今日剪彩,况且除了他师兄之外他同其他的几位知州也不熟。如今他们过来,莫不是因为棉花一事?

    还真就是如此。如今河西走廊一带都种上了棉花,长势颇好。日后他们的棉花肯定是要卖给凉州的,如今多打好关系日后也好做生意。

    傅朝瑜替州衙跟棉花厂暂且收下了这些贺礼,寒暄过后又让李成安排,请他们下去小酌几杯。

    百姓们得知其他几个州都派人过来祝贺了,不由得挺直了腰板。他们凉州穷了这么多年,向来不受其他地方待见,如今竟也能有这般扬眉吐气的时候,这纺织厂还有女工们可真是能给他们长脸!

    不少人奔走相告,与有荣焉,唯有牛伯桓看得犯酸水:“凭什么那些人过来都只找傅大人说话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刚刚跟沙州司户打过招呼的马骞忍了忍,没忍住,提醒道:“找他的是张掖的官员,张掖的知州是傅朝瑜师兄,这会儿过来不找傅朝瑜,难不成还要找你我?”

    “可我就是觉得不服!”

    牛伯桓替马骞不服,原本被被钦佩的、被万众瞩目的人应当是马大人才对。马大人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,连家底都快掏空了,结果知州的位置竟然还被抢,多年的付出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这让人如何能心服口服?

    马骞自然也不忿,可是他比牛伯桓看得清,知道自己若是处在傅朝瑜的位置上,兴许能做得四平八稳,但绝对没有如此标新立异的魄力。从傅朝瑜来凉州之后,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众人意料之外,他似乎比旁人多了一份见识,也正是这份远见卓识才给凉州带来了不一样的变化。

    马骞是不喜欢傅朝瑜,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膈应了,但对傅朝瑜所做的事却不得不服。

    这日过后,整个西北这一带都知道凉州的棉花厂开业了。

    袁老板收集的棉花已经没有以往那么多了,西域那儿虽也种了棉花,但种的人毕竟没有那么多。如今棉花厂需要的棉花量越来越大,他这边也捉襟见肘,好在再过一个月凉州的棉花也能迎来收成,袁老板也只需先将这一个月顶上即可。

    女工们自打进了棉布厂之后,正经学习了两日便可以正式上手了。其实织棉布与平常的织布有共通之处,她们在家中便是织布的好手,如今出来手艺也不见生疏,好些人学会之后,织布织得比叶娘还要快。

    这厂里公平,除去每月的月钱,还有额外的奖励,奖励是多劳多得,每个人都卯足了劲,力争上游,想要多挣一笔钱。

    傅朝瑜则又赶了一个晴好的天气,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亲自打开了墓门。

    周景渊则在身后,他也想进去可傅朝瑜却不许,只让他在后面看着,等确定没有危险再领他进去。

    墓门被移开之后,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。两侧由石块堆砌而成,使壁上还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壁画。前半段是神像,后半段应当是墓主人的生平画像,看样子似乎是位官员,出身还颇为富贵。

    甬道共长十余米,过了甬道之后依旧是一扇石门,众人费力挪开之后方见墓地形状。

    墓室极大,随处可见彩绘壁画,底下约莫有二十间墓室,中间最大的那一件放着主人的墓棺,打开之后,棺内只剩下一具身着锦衣的骸骨,里面多以玉石跟青铜器为装饰,周边各墓室分散着各类生活器具,众人甚至还几个木箱中发现了竹简。

    傅朝瑜跟马骞不由自主地凑过去,只见竹简上面记着汉朝时各项政令及礼仪,更有些文稿书信,甚至还有当初衙门官吏的一些手书,内容之丰富,让人惊叹。从这些汗简中便可以窥见汉朝当时的点点滴滴,这可太珍贵了!

    凉州干燥,因而这些竹简深埋七八百年之久也依旧如清晰如昨。先人将汉朝凉州故地的一切记于竹简之上,就好像是过去写给未来的书信,抚摸着这些竹简,目睹完古人的生活起居,好似有种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的恍惚之感。

    傅朝瑜脑子里的凉州博物馆已初具雏形:“这些东西务必好x生保存,下个月便在此地建一个地上博物馆,在底下另设一个实地展。”

    牛伯桓见他神情亢奋,还觉得傅朝瑜大惊小怪,不就是一堆破竹简吗,又卖不出价格,有什么值得稀罕的?

    谁知道马骞也难掩激动地开了口:“还得另挑一份送去京城,这样的大事该及早上报!”

    傅朝瑜点点头,又道:“合该如此,今后这墓地各室拉上横线,不许改动,务必要保持原样。过两日,再请周边文人前来参观写文章。”

    马骞瞥了一眼傅朝瑜便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,这家伙到底出身国子监,把文人那一套都摸得透透的:“我倒是认识一些名士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立马接上:“可速速将他们请来!”

    牛伯桓傻眼了,怎么马大人也对这破东西上了心?他瞅着这些竹简,左看看,右看看,愣是没有看出其中价值,所以这玩意儿真的有这么重要吗,重要到马大人都能主动找傅大人接话?

    第108章 齐心(一更)

    傅朝瑜精挑细选, 选了一卷记载汉代律法的竹简,而连夜送去了京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