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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今他便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思, 想瞧瞧傅朝瑜究竟能整出什么东西来。

    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去福田院。

    正值傍晚,福田院的灾民们正好在排队打粥。托新任知州大人的福,他们这两日都吃到了粮食, 一天两顿。虽然都是粥,但是熬得却格外浓稠,比他们寻常在家时吃的饭都还要顶饱。

    周景渊认出了这是福田院, 京城的福田院他去过, 从前京城那边的福田院已经是破烂不堪了, 但是没想到凉州这边情况更严重。

    “他们怎么了?”周景渊注意到这些人的不同,里面有好多都是手脚健全的大人,并不像他在京城看到的那些人, 无不是老弱病残。

    福安昨儿也打听了些:“这些都是因为下雪受灾的灾民, 自家的房子被压垮了, 所以来福田院这边住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小声:“他们房子再也没有了吗?”

    福安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:“嗯。”

    世上有公平可言吗?压根没有。

    好比这些灾民, 因为一场天灾人祸便被凉州官府视为累赘;好比他福安,年幼之时便被家里卖去了宫中做太监。若非遇上淑妃,遇上小殿下, 遇见他们舅老爷,他只怕过得比这些灾民还要惨。

    周景渊望向他们手里捧着的粥, 抿了抿嘴,一时没有说话。他虽然年纪小,却在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中明白了一件事情——世上的穷人还是大多数,大魏远远没有那些人口中说的那么好。先前他在冷宫的时候好歹有住的地方,但是这些人如今连家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他还发现里面有很多小孩儿,周景渊打量的时候,他们都怯生生地望着自己,躲在父母身边,不敢上前一步。周景渊想了想,拿了点糖分给他们,他们也不敢上前来取。

    为什么他们不来呢,不想吃糖吗?

    周景渊绞尽脑汁也想不通。

    马骞看到那几锅粥便忍不住生闷气,那可都是凉州明年的粮种,本就所剩不多,连他们都没舍得用,结果却便宜了这些灾民。x这些人本就无家可归又家中困顿,兴许连田地都没有,为了他们搭上凉州明年的粮种实在是不值。马骞脸色本就不好,等发现了灾民殷切地朝着傅朝瑜行礼问安,毕恭毕敬之后,脸色愈发不好了。

    王谢玄捣了捣李成,使了一个“快瞧”的眼色。

    李成不动如山,他得罪马大人的地方已经够多了,眼下能少得罪一点还是少得罪一点吧。

    王谢玄撇了撇嘴,却对马骞不屑一顾。

    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拧巴的人,或许马大人不是那种纯粹的恶人,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曾真心实意想过替百姓做好事,但无奈能力有限却又自视甚高,压根不能改变现状,因而过得格外拧巴。相较之下,他还是更喜欢傅大人,相处起来反而要简单许多,不像面对马大人时候,一句话还得绕几个弯才能想明白。

    但等到马骞察觉到往这边看了一眼后,王谢玄又立马怂地往傅朝瑜那边挪了好几步。

    傅朝瑜正在问火炕的情况,小吏今儿一天都守在这里,对这的情况最了解不过了:“按着您的吩咐今儿通了一天的风,到午后便已经干了,这会儿都已经干透了。小的叫人上去踩了踩,发现那榻上结实的很,压根不会榻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也知道不会塌,毕竟昨儿他可是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的,但为了以防万一,傅朝瑜还是又重新检查一遍,一切无恙。傅朝瑜叫人重新再盖上一层导热的板子,铺好稻草与被褥。

    被褥没有几条,并且这儿的被褥都是薄薄的一层,上下两层布中间塞的也是柳絮,很少有塞羊毛的,御寒的能力一般,但是有总比没有强。为了让他们今儿晚上睡得舒服,傅朝瑜还特意让他们将这被褥都搬出去晒了一整日。

    晒过的被子,好歹没有像先前那样味道难闻了。

    周景渊认出了这是农庄里头的炕,指着床头的洞道:“待会要塞柴禾在这里吗?”

    “真聪明。”傅朝瑜夸了夸,立马让人将柴禾跟干叶子塞进去。

    柴禾有限,福田院留下来的柴禾都是灾民们这些日子收集来的,晚上就靠着这些柴禾取暖,虽然晚上点燃了呛得很,但是没了这个只怕他们早就冻死了。干叶子是今儿下午衙门才叫他们收集的,虽不知道收集干叶子有何用,但既然衙门吩咐了他们就照做。

    这会儿几样东西混在一起丢到了火炕底下的小洞里头,只见小吏拿着火把子引燃之后,几根柴火也渐渐地烧了起来。

    傅朝瑜让人将洞口关上,四下审视着火炕,敲敲打打了几遍没发现有漏烟的情况。不多时,火炕底下燃烧的热烟便顺着烟道转了一圈,最后从烟从口里排了出去。

    热量渐渐传开,火炕上头也渐渐有了温度。傅朝瑜摸着上面的热意,知道这算是建成了。

    马骞只冷眼看着他在那边作秀,不知道他在折腾啥,直到傅朝瑜开口让人上去呆着试试。

    周景渊看他们没动作,自己爬上了炕坐,冲着几个小孩子招了招手:“你们快上来试试呀,很暖和的。”

    小孩儿们更紧张了,其他人也没有动作,叶娘纠结半晌,终究抱着女儿上了炕。

    母女俩刚坐上去的时候,眼睛便亮了,真的暖和了!

    周景渊笑得眼睛弯弯:“我没说错吧?”

    他一开口,月儿反而往娘亲那边靠了靠,这个小公子穿得如此鲜亮,她却衣衫褴褛,她怕自己把对方弄脏了。

    周景渊有些无措。

    傅朝瑜看了半晌,主动上前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回来。

    月儿这才不再紧张,在炕上试探着爬了爬,发现整个炕都是暖和了。这间房间左右两排都是整整齐齐的炕,底下塞了些柴火跟树叶之后,也没见它烧的有多旺,但整个炕却都暖和了起来,从床头到床尾,没有一处是凉的!

    “真的不冷!”月儿兴冲冲地道。

    余下的人看她们母女二人自在的模样,也忍不住想要爬上去试试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没让男的过来,只让女人孩子上了炕。

    王谢玄将男人们带去了另两间屋子:“男女有别,往后你们就住这两间屋子,另外那两件是女人跟孩子们住的。晚上各住各的,即便是夫妻也不能睡在一块儿,熬过了这个冬天再说。”

    这会儿灾民们忙着验证那火炕是不是真的管用,压根不在意跟谁一块儿住。等那边两个火炕也烧起来了之后,所有人都脱了鞋坐上了炕。一上来,通身的寒意便都消散,暖融融的感觉比他们先前围在一块烤火的时候还要让人安心。

    有些人冬天里头受了寒,腿脚有些毛病,但是这会儿上了炕之后,似乎连腿上的病痛都消散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真好啊,没想到冬天还有这么暖和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确实,看着平平无奇的东西,怎么一点起火来竟然连整个室内都暖和了许多,我看傅大人也没叫人塞多少柴火进去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将每个屋子都看了看,确认每个火炕都有效,见他们都安顿了下来,这才吩咐他们说:“今儿晚上便不要塞东西到火炕里头了。”

    有人伸头问道:“若是不塞的话,后半夜会不会冷?”

    “不会,这点余温就够了,让它慢慢烧能烧到明儿早上。等明儿早上你们起来之后记得将里头的灰掏干净,以后睡前照例塞这么多东西进去,切勿贪多,否则夜里烧得太旺,其他人被烫的也都别想睡觉了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虽然年轻,但是一来就救了他们的命,不仅给了粮食,如今还弄出了火炕,众人对他自然是全然信服的,傅朝瑜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。

    衙门这边的人其实也看的目瞪口呆。他们虽然听傅知州的话,但也纯粹是因为他是知州,官大一阶压死人,大了好几阶就更不用说了。他们不听傅大人的也不行,可他们压根也没想过这火炕真的见效啊。

    王谢玄跟李成还有好些小吏都忍不住自己上前试了试,就连马骞也找了一个角落,伸手摸了摸炕,确实是温热的。这东西不费柴禾,点上之后屋子里也没有烟,等晚上门窗紧闭,兴许还真的不冷。

    马骞臭着脸收回了手,觉得自己脸被打的有点疼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这火炕能这么厉害啊?

    还有那等不长眼色的人,譬如牛伯桓,他自个感受了一遍之后颇为惊叹,极力邀请马骞上去试试:“大人,这真的是奇了,一点都不冷,我都想把自家的床变成这种了。大人,您要不要也脱了鞋上去试试?”

    马骞冷眼盯着他。

    兴冲冲的牛伯桓说着说着,忽然发现了马大人的眼神,瞬间沉默。

    他是不是说错话了?

    马骞又一次冷着脸离开。

    虽然傅朝瑜算是勉强解决了这些人活命的问题,但来年粮种的事情还没完,到时候借不到粮种,凉州依旧得玩完儿!

    马骞走得怒气冲冲,然而除他之外所有人却都喜气洋洋,包括衙门的人。

   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更别说是能救活一群人了。

    自从火炕烧起来后,灾民跟福田院的人终于安稳了已下来,没有寒冷,没有饥饿,仿佛如梦中一样。

    月儿窝在母亲怀里,欢快地问:“娘,我们是不是不用挨冻了?”

    叶娘将女儿抱得紧紧的:“对,往后都不用挨冻了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围着福田院转了一圈,愣是没有交到一个朋友,他似乎有些了然了,决定下次过来的时候换一身衣裳,这身衣裳同他们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这一晚,福田院的人终于安安生生地睡了一整晚。

    翌日傅朝瑜领着人巡视了一趟福田院,发现不少人仍然窝在炕上不愿意出来。冬天衣服少,很多人压根没有厚衣服穿,下地儿只能挨冻,还不如在炕上躲着舒服。

    傅朝瑜开始犯愁另一件事儿——这些人虽然救活了,但是眼下的困境转接到衙门身上。

    衙门没钱,将来如何买粮呢,如何应付明年开春一系列支出呢?

    若是一直没钱,那位马大人想必又要唠叨了。

    正在傅朝瑜纳闷之际,福田院安了火炕的消息没多久便传了出去,凉州各处对于这个据说点了火便能暖和一晚上的神奇火炕格外好奇,于是今儿便有一群人过来打。

    傅朝瑜一眼扫过这些跃跃欲试的人,忽然灵机一动。

    凉州也不都是穷人,看他们对火炕如此感兴趣,总能让衙门赚上一笔吧?

    第99章 斗志(二更)

    傅朝瑜让人热情地接待这些来客, 还领着他们亲自去试一试这火炕的好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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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马骞抬眼盯着傅朝瑜看了一眼,又扫了一眼火炕,神色古怪。

    这傅知州, 这么放得下颜面吗?就连他对着这些地位不及自己的人时, 都会下意识摆出点架子,难不成傅知州竟一点都不在意尊卑有别?

    傅朝瑜还真放得下去,为了赚钱嘛, 做什么都不寒碜, 他本来就是商贾出身自然不会看不起商贾,待这些人颇为客气,似乎没有知州的架子。

    起初这些人还是半信半疑, 但是等到他们真摸到了火炕之后立马就心动了。这玩意儿跟西北真是太合适不过了。他们不少人家里虽然烧炭,但是烧炭终究只暖一块地方,不像这火炕, 点燃了之后整间屋子都暖和了许多。

    家里条件差些的, 暗暗打听这火炕是怎么做的, 听闻里头用了水泥,不知道造价如何便不吱声了,生怕打听出来的价格吓人。家里条件好些的, 便开始琢磨如何请衙门的人也给他们做一个了。

    甭管多少钱, 他们付钱就是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就喜欢跟这种有钱人谈生意, 他坦诚道:“这火炕其实造价并不贵, 其中用的水泥稍微贵一些,外头抹了黄泥是以看不出。若是不用水泥的只用黄泥,效果也是一样的。不过做的太大可能效果一般, 若是诸位家里房子多,可以多做几个。”

    本地富商没听到别的, 只听到了水泥,立马道:“要用水泥,什么都用上,既然要修就得修个最好看的!”

    其它乡绅商贾也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他们能借着这件事儿跟新任知州搭上话已是不容易了,听闻这位知州大人还是圣上亲封的安平侯呢,虽说被发配到他们这地方当官儿了,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回京,能不能平步青云?多巴结巴结总没有坏处。

    不少人放言要做最好的,让衙门不必替他们省钱。

    马骞在旁看着心中五味杂成,当初为了救治这些灾民他们也曾向周围的富商乡绅借钱借粮,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衙门,态度十分倨傲。

    年年资助,便是再有善心的人也都冷了下来,意识到衙门那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底洞之后,他们便不愿意给钱了,任凭马骞把嘴巴说干了都没有用。其实若是有钱有粮食的话,马骞又怎么可能会阻止衙门继续救些灾民呢?这世上谁不想要做好人,谁不想要被别人歌功颂德,问题是他们做不到。

    然而,这些人如今为了傅朝瑜竟然又愿意出钱了。他们走投无路低三下四的时候没人搭手,傅朝瑜只是稍稍给了个好脸色便有人争先恐后上前巴结,是以马骞才会觉得不平。

    那边傅朝瑜已经谈好了十笔单子了,并交代衙门的人即刻先去各家修建火炕。他们前儿跟在傅朝瑜身后,已经知道这炕该怎么盘了,这东西做起来简单,傅朝瑜放心地交给王谢玄跟李成,他只负责最后验收就是了。

    因衙门的人手不够用,傅朝瑜还想到了让福田院的人过去帮忙,以每日五十文的价格雇佣灾民替衙门搭把手。

    工钱不高,冬日里办事儿的工钱本来就比寻常高一些,但是不少人仍然踊跃参与。他们若是有钱的话早就把塌掉的房子重新建一遍了,哪里还用得着住福田院?不就是没钱又没有赚钱的机会才住这里吗?如今有活儿干,衙门也愿意放他们离开,众人都迫不及待地赶去赚钱。

    叶娘等一众弱质女流一脸羡慕地看着众人离开。

    若是可以,她们也情愿去外头打短工,尤其是叶娘这等孤儿寡母的,没钱寸步难行,可是这种需要力气的活想也知道不会找她们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