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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郑青州半信半疑,暂且放了他出门办事儿。

    领了差事之后,傅朝瑜几个当天便奔赴商州。

    离了工部,众人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气息,如同鱼入江海,瞬间心胸开阔,无比舒畅。

    然等到了商州之后,众人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。

    商州这地儿似乎有些穷。商州拱卫京城,源源不断给京城输送资源,反而把自己给拖穷了。

    商州这回得的便宜,也是凑巧。商州属于京畿道,地处长安之南,直接与长安接壤,既能沟通南北,也能拱卫京师,位于交通要道之上。长安寸土寸金,京郊之外大都是农田,朝中官员们想着直接建厂恐污染长安水源,遂将水泥厂建在此处,一来运送也方便,二来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影响不到长安城。

    朝中官员确有私心,商州知州也清楚,不过他不在意,对于前来建厂修路的工部众人态度可谓热切至极,尤其是傅朝瑜。长安南城一带是如何带起来的,他早就已经打听过了。若没有这一位,南城百姓如何赚得了这么多钱?如今小学便在南城,听说如今那一带已初显繁华之态,若假以时日他们商州亦能如此,但也不枉费了他此番殷勤相待。

    况且不说其他,这位知州还听闻日后水泥厂至少要招上千人做工,一旦水泥厂落地,可解决当地成千上万户人家的生计问题,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。

    水泥厂定在商州下风向的郊外,工部圈出了一大片地用作选址。两边同时开始修路,一如傅朝瑜先前所说,一条直通京城,一条通往河港。

    商州知州陪着傅朝瑜巡视了一圈商州地界,等水泥路率先铺开之后,傅朝瑜便忘了先前在郑尚书那儿做的保证,顺嘴一说:“等这条路修好之后,往来通行之人不计其数,可在要道附近修建集市,卖些商州独有的特产。若有小商贩,亦可于此道沿途叫卖,用以贴补生计。”

    商州知州听得直点头,暗暗记下,决定明儿便找人商议集市的事情。

    傅朝瑜又问了问他们这边可有什么名胜古迹。

    商州知州如数家珍地说完,傅朝瑜听完之后,发现其中有一个离这儿还不远,旁边甚至还有个湖,傅朝瑜问:“你们这儿可有什么诗人词人?”

    “有的有的!”

    “那最近便可以造势了,修建些亭台,请几个文人墨客泛舟游湖,写些诗稿印出来,全当是给你们商州宣传了。回头有人来这做生意,官府可以引导他们去各处游玩。”

    商州知州挥手,让旁边人都记下。又见傅朝瑜遗憾地摇了摇头:“可惜这儿路不方便走,若是都修上路,说不定还能吸引游客,到时候红火的可就不止这一处水泥厂。”

    他跟商州知州友好的交流了一下“要想富,先修路”的核心观念,画了个好大的饼,将商州知州糊弄的一愣一愣的,当天便与工部下了订单,说是要再修几条路,不用朝廷给钱,他们商州来付。

    郑青州听说此事之后,哪里不知道是谁在从中作祟?

    好个傅怀瑾,上头没人压着便开始作妖,把人家好好的个知州给忽悠地找不到北了。如今一下子修那么多的路,若是日后不能回本,人家还不得恨死他?真是没被毒打过,不知道“明哲保身”这x四个字的分量,早晚有一日,他要被自己的随心所欲给连累死。

    人家钱都给了,工部也不能不管,连夜抽调人手先给傅朝瑜去擦屁股。

    商州一带的百姓这段时间都听到动静,纷纷过来打听。得知京城要在他们这地儿建厂,往后还要招人进去做工,附近不少人都想给自家人问问招工的标准是什么。

    有些人不敢开口问,见旁人过来打听的时候也悄悄站在后面,不想工部的人却都格外和气,只说招工要求不高,最主要一点便是家世清白,未曾作奸犯科,其次便是身强体壮,若是能识字就更好了。

    “这里做工还要识字呢?”

    傅朝瑜同他们解释说:“普通的工人并不需要识字,不过这工厂要招成千上万人,大抵每十人便得分一组,推选组长,想做组长肯定是要识字的,否则便记不了账。”

    说起识字,众人便想到京城里头那个永平书院。若是他们的孩子也能在学校里头读上几年学,回头也是能识字的人了。下回再遇上工厂招工,岂不轻轻松松便能进去?

    众人遗憾:“可惜小学没有开在咱们这,要不咱们的孩子也能识字了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信心满满:“若是永平学院初见成效,推广到全国也是早晚的事。”

    他瞧着皇上对于教育民生之事总是牵挂的。

    话虽如此,然而众人仍是不信。若是真有成效那也是惠及有钱人,寻常百姓想要出头实在是太难了。

    水泥厂建得如火如荼,又一日,傅朝瑜竟然收到了陆晋安的信。陆晋安外放之后,傅朝瑜同他也有过几次通信,这回比以往不同,陆晋安请他代为照看一位益州通判。

    陆晋安在信中提到,这位通判过两日回京述职,他已嘱咐家中代为照看,但恐家里不愿插手,遂拜托傅朝瑜也代为看顾些。此人性情刚毅果决,因在益州时秉公执法判了一桩案子,似乎得罪了吏部的某一位大人。

    陆晋安知道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,但因不忍见其被权贵倾轧,故而来信。若是吏部真对他出手,请傅朝瑜速速告知于他,他自来想办法。

    傅朝瑜看过信后,立马叫人打听起来,这两日京城中可有位益州来的通判。

    可还不等傅朝瑜这边打听清楚,临泉那边却有了动静。傅朝瑜展信一看,难得地露出了凝重之色。

    这淮阳王,他似乎未曾招惹过吧?

    第91章 祸起(二更)

    入秋之后, 每逢日暮前,天儿便开始转凉。

    陈淮书四下没寻到傅朝瑜的人,急得都快要上火了, 结果一转头刚好看见这家伙不知何时竟坐在湖边吹冷风。

    水雾迷蒙, 波光明灭,坐在湖边的身影没来由的有些萧瑟。

    陈淮书没好气的上前:“你跑在这干什么?我都不知找你多久了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回头,幽幽地道:“腿坐麻了。”

    陈淮书无奈, 伸手将他拽了起来, 抱怨说:“谁让你在这坐这么久?方才四处寻你都不见,还以为你被仇人给打了呢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低声:“我的仇人还真的挺多的,得早做打算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胡话?”陈淮书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。

    但傅朝瑜很快就遮掩过去了, 问他有没有打听到那位通判钟隶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打听到了,还约了他明儿见面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夸道:“还是你靠谱。”

    陈淮书哼了一声,知道他靠谱就够了。傅怀瑾这家伙喜欢交朋友, 恨不得把天下的合胃口的人都给结交一遍。但无论如何, 总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生死之交更亲近许多, 这一点陈淮书从不怀疑。

    翌日,傅朝瑜总算是见到了这位让陆晋安牵肠挂肚的钟通判。他不是很懂相面,但是这位钟隶一露面, 傅朝瑜几个便不由得肃然起敬。有的人嘻嘻哈哈, 没个正形, 有的人却是天生不苟言笑, 一身正气,钟隶便是后者。

    钟隶也是头一回碰到像傅朝瑜他们一样跳脱的年轻人。从前与他共事的陆晋安也年轻,不过陆晋安为人寡言, 行事稳妥,像个久经官场的, 却不似面前这几个意气十足。然而钟隶并未怠慢他们,他从陆大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安平侯在京城所为,对他格外推崇,因此,两边也算相谈甚欢。

    钟隶见多识广,甚至聊起自己以往所办的案子。傅朝瑜等听得津津有味,尤其是周文津,甚至想要拉着他一块儿办律学文刊。

    周文津顺势说起了自己的文刊,得知钟隶也看过,便知他是同好,感慨道:“若你能留在京城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钟隶并不乐观:“只怕是不行。”

    这就不免提到了陆晋安口中那桩案子,钟隶自然知道他得罪了人,听说那犯人与吏部左侍郎乃是族亲,因而被判刑之后威胁钟隶,若今日得罪了他,日后必定遭殃。

    不过钟隶从未后惧怕。他这么多年积攒的资历一直在,功劳也在,吏部便是出手,总不能将他的功劳也抹得干干净净吧?

    傅朝瑜等人对视一眼,没应声。

    最近吏部的赵尚书致仕了,三次致仕是都被圣上给驳回了,这当然是正常的流程,等到最后一次才成功致仕。如今吏部由左侍郎代管,他们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。

    各自聊过分别之后,陈淮书总感觉傅朝瑜对这位钟隶似乎热情太过了,即便人家确实一心为国,并无半点私心,可他们到底也才认识第一天而已,傅朝瑜为何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事都打听清楚?

    陈淮书想到便问,傅朝瑜只道:“别多想,我只是敬佩他的为人。”

    顺便,借着他做些事情罢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又转去了农庄,让安叔替他安排一件事儿。

    安叔闻言虽疑惑,但却没有多问,直接去办了。他跟着傅朝瑜的时间最久,最知傅朝瑜的性子了,若不是被人逼迫,绝不会做伤人之事。只怕是朝中有人看不惯他们,所以他们家公子才出此下策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安然无恙,要说谁最不满的当属太子了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太子一直没闲着,多番撺掇,最终促成大公主的婚事。端妃与大公主倒也没让他如意,定下的人选并非太子的人,然而因她们拒绝太多,惹恼了太后和皇上,最后两方各退一步,选了济平侯世子。这济平侯府邸在山东,大公主远嫁已成定局。

    大公主往后不能留在京城,可算是了却了太子一桩心愿。事儿办完之后,因身边无张俭劝阻太子瞧见傅朝瑜便又不爽了。特别是傅朝瑜升了官后与父皇关系越发亲厚,宫中老五又与皇贵妃关系密切,让太子不禁怀疑程家是否要扶持老五。一个老五不足为惧,可要是再加上傅朝瑜跟程家,便棘手了。

    太子思来想去,最终请了皇叔出马,写信提醒父皇。

    然而皇叔的信都已送过去了,傅朝瑜却仍不见影响,一直在商州潇洒肆意,与商州知州来往过密,太子越发笃定傅朝瑜为了扶持五皇子,进而结党营私,他只恨皇叔为何不在信中写得严重些。

    太子不知道的是,淮阳王的信写得已经足够挑拨离间了,然而皇上却没当一回事。他与傅朝瑜相识这么些日子,自认对傅朝瑜了解得透彻。这家伙聪明是聪明,但是做事往往只凭一意气,并没有什么私心,要说他想参与储位之争,皇上头一个不信。

    淮阳王不在京城,只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才有所误会,若是他也与傅朝瑜接触过、知道傅朝瑜的为人,想必也会同自己一样喜欢傅朝瑜的。

    皇上不仅没放在心上,等下一回傅朝瑜得空来弘文馆教书的时候,皇上依旧将傅朝瑜召来御前下棋。

    他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日子,却不想进后宫听那些女人们的争风吃醋,也不想叫眼子多的朝臣过来自讨没趣,算来算去,唯一能让他高兴的也就只有傅朝瑜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察言观色,也知淮阳王的话皇上没信。

    说来临泉得知此事也是凑巧,皇上拿着淮阳王的书信同成安说笑,刚好被临泉听到了。临泉生怕淮阳王对傅朝瑜不利,这才托福安送了消息出宫。

    如今来看,这回的告状算是虚惊一场,可是下一次呢,皇上会一直相信他吗?太子与大皇子的争斗越演越烈,他若是仍留在工部,日后营造的差事越来越多,焉知不会沦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。而且这个淮阳王,上辈子便是杀了他在外甥凶手,外甥死后,淮阳王即位,这让傅朝瑜不得不担心。可惜这人深得x皇上看重,地位颇高,一时动不得,只能暂避锋芒。

    傅朝瑜下定了决心,与皇上说话时更自在了些,一边落子,一边谈及自己最近结识的新朋友。

    皇上早知他喜欢交友,却没想到他都已经忙成这样了还不忘跟新朋友一块出去小聚,且对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人物,不过是个通判罢了,这叫皇上百思不得其解:“外头想与你交好的人不知其数,你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他?”

    “圣上不知道,这位钟大人可是个刚正不阿的,在任期间处理过不少冤案,当然也得罪了不少人。微臣听他说起上回审的那桩案子都觉得胆战心惊,得亏他胆子大,不畏强权,换了别的兴许早就不敢下手了。”

    皇上笑骂:“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胆子大?”

    “微臣跟他肯定是没得比的。”

    皇上落子的手微微一顿,傅朝瑜不是轻易夸人的,他既说了此人有能耐,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的。皇上如今缺人,若当真手段凌厉能为他所用,倒也不错。

    傅朝瑜离开之后,皇上便让心腹前去查一查,这勾得傅朝瑜三句话不离嘴的钟隶究竟是何许人也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吏部的考课结果很快也出来了。吏部考核,尚书省复审,最后竟给钟隶定了中下等。不仅没了俸禄,甚至连原本的通判一职都可能要被免掉。

    虽说早就有所预料,但是面对这一结果,钟隶难免对如今的朝廷失望至极。这么多年,他在任上一直战战兢兢未曾有过疏漏,结果吏部的考功司竟然凭空给他捏造出了这么多的罪状,若不是上面写的是他的名字,钟隶都不敢相信这罪大恶极的人竟是自己。

    心灰意冷之下,钟隶甚至懒得求助,吏部变成这样,朝廷也多半从根子上烂,这天下与其说说是圣上的天下,还不如说是世家大族的天下。前朝是王与马共天下,他看如今大魏也不遑多让,世家大族甚至更多了。

    钟隶不做挣扎,打听到此事的皇上却勃然大怒。

    傅朝瑜听说之后,立马跑进宫安抚圣心,准备给分忧解难。他也对吏部的考核制度不满久矣,没有人限制也没有人监察的权力向来最容易滋生腐败。

    约束吏部职责、增加监察人员,才是缓解吏部乱相最直接有效的法子,这一点傅朝瑜清楚,圣上更清楚。可吏部的事情不仅仅是一个官署的事,他牵扯了整个朝廷的选人用人,牵扯到了世家大族的利益。

    这也是为什么皇上这么多年想动吏部却又收手的原因了。他得平衡内外,不方便出头,能出头的有人微言轻挑不起大梁。纵然知道吏部是块腐肉,却也不能割了去。

    傅朝瑜却主动请缨:“微臣愿为圣上分忧。”

    “不可。”皇上直接拒绝,傅朝瑜若是起了这个头,便彻底成了众矢之的。

    傅朝瑜却坚持:“可总得有人发声,否则还得要多少有能之人被考课埋没?若一定要有人出头,为何不能是微臣?”

    皇上被他的坚毅果敢所惊,一时欣喜于自己没有看错人,一时又不忍心他卷入这场是非之中。

    可傅朝瑜却表示,自己为皇上做事,并不在意名声。况且他如今年纪还小,要什么名声?便是做错了事,日后也只当是年幼无知了。

    皇上感动不已。

    真该让淮阳王看看,他口中别有用心的傅朝瑜是多么一心替自己分忧。既然傅朝瑜执意去做,皇上便放心让他折腾,不过也暗下决定,不论结果如何,都会力保傅朝瑜。

    这回对上的是偌大的吏部,且傅朝瑜不忍心让其他人牵连进去,一直默默搜集吏部消息。然而陈淮书与他走得最近,怎会不知他背地里有别的打算?

    一连几日傅朝瑜都避着他们,这日陈淮书实在忍不了,逼着他说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