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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太子心中隐隐有猜测,只是他不敢相信。况且,如若父皇当真做的这么绝,应当不会还保全母后的声誉,更不会在母后丧礼上对他格外亲近,甚至于一同回来的老大压根未曾得到分毫的注目。

    应当……不会是父皇。

    太子在丧礼上的功夫修炼不到家,连傅朝瑜身边的郑侍郎也察觉到不妥了。

    回工部之后,郑侍郎便将傅朝瑜叫过去告诫两句,让他趁着皇后丧礼结束,最好赶紧将宫里修路的事儿给解决了,别再往后拖。拖得越久,太子能够动手的几率也就越大。

    郑侍郎平生最怕麻烦,如今傅朝瑜是他工部的人,傅朝瑜出事儿,便意味着工部出事儿,郑侍郎只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,并不愿意参与任何党争。

    傅朝瑜心头一暖。

    虽然这位郑侍郎似乎总喜欢折腾他们,但是为人还是不错的。

    想到杜宁最近修路修得挺高兴,对营造工程之事很是感兴趣,傅朝瑜觉得他日后将他留在工部也未尝不可。往后若有机会,便让杜宁多多请教请教郑侍郎x吧。

    傅朝瑜回衙署后,杜宁几个立马围上来。他们官儿小,身上也没有爵位,压根没有进宫的机会,只能在这里干着急。傅朝瑜一回来,他们便追问在宫中有无人欺负他,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太子。

    傅朝瑜摊开手:“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能做什么,我这不好好生生的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吴之焕忧心忡忡:“你还有心思说这种话,就怕有人背地里耍什么阴招。”

    陈淮书抬头:“我让我家里人盯着些。”

    杜宁紧随其后:“那我也让父亲多多留意。”

    人都有好恶,都有亲疏远近。太子固然是储君,可傅朝瑜还是他们的朋友呢。若是储君对上朋友,那自然是要帮朋友的,不论是对事还是对人,哪有不帮自己人反倒帮一个外人的道理?

    傅朝瑜领了他们的情:“回头请你们喝酒。”

    陈淮书警告:“如今是国丧,你别做得太过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点点头,表示自己知道,他庆祝肯定只会私底下庆祝,谁会知道?让他给仇人守丧,傅朝瑜做不到,他在人前能装,人后实在难掩憎恶。

    晚些散值的时候,傅朝瑜还碰到了从大理寺出来还一脸倦容的周文津。

    瞥见他这神色倦怠的样子,傅朝瑜都吓了一跳,这模样跟他之前见到的太子也不遑多让了。

    不过一琢磨,傅朝瑜也明白了,最近犯事儿的官员太多,官员的案件大多都交到了大理寺手上。大理寺日夜审案,想必工作量也是极大的。又听闻大理寺卿程大人很器重周文津,不论办什么都得带,也真是难为周文津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与他并肩而行:“你自己悠着点儿,别累坏了身子。”

    周文津苦笑。他这阵子状态确实不对,不仅仅是劳累过度,也是因为见识了太多的丑恶。那些犯事儿的官员没有一个禁得起彻查,贪赃枉法对他们来说是常事,欺压百姓更是司空见惯,他们手里的肮脏事周文津如今想想都觉得慎得慌。周文津见到了太多的冤屈,心里一度消化不过来,以至于对这些上位者渐渐产生了排斥。

    不过这些龌龊东西他并不愿意多提,免得脏了怀瑾的耳朵,周文津还不忘关心外头的传闻:“都在传皇后之死同你有关,太子不会信以为真吧?”

    傅朝瑜想到了太子今日看他的神色:“估计是信了。”

    周文津蹙眉,那些狗官不过是仗着自己手中有些权利便胡作非为,更别提那些位高权重的了。他在大理寺还没能彻底站稳脚跟,陈淮书他们在工部亦然。若是这回太子斗起来,他们几个小鱼小虾能挡得住吗?

    周文津又开始提前忧虑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也在琢磨太子会下什么样的死手,结果皇后丧礼之后,满朝文武却被另一件事情牵绊住了。

    ——有人提议是否要立后。

    这个绝妙的提议自然是大皇子叫人折腾出来的。他母妃若是能够再进一步自然最好,若是不能也无妨,宫中不论是谁做继后对太子都是不利的。

    大皇子如今就是趁他病要他命,就想给太子不痛快。太子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嫡子的身份,若是这身份没了,自然也就没有嚣张的本钱了。

    只要立了后,对太子无疑是致命的打击。只要太子不痛快,他便痛快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花了几天功夫将御花园的路修好之后,便跟陈淮书他们静静的围观这场立后之争了。

    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,中宫不可一日无主,贵妃、端妃、贤妃等都未曾单独掌管过宫权,让她们代管六宫始终不是一个长久之策,为了六宫稳固还是早立继后为好。

    太子险些气红了眼睛,他母后尸骨未寒,这些人竟然打着上位的心思了。他必然不肯让大皇子等人如愿,一旦端妃上位,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。

    如此吵吵闹闹了好几日,皇上始终没有表态。

    弘文馆还没开课,傅朝瑜却先被领到了御前。

    皇上叫他过来,只为了发发牢骚。最近立后之事风波不断,实在叫人烦心。朝臣各怀鬼胎,跟他们讨论没有任何意义,也只有傅朝瑜,才能让皇上暂且卸下心防叨叨两句。

    傅朝瑜听了一肚子的牢骚后,终于凝练了一条最有用的信息——皇上不愿意立后,甚至从未想过这么快立继后,他不会退让。

    真是遗憾啊。

    若能立后,太子也不足为惧了。可惜,皇上还是不愿意放弃太子,亦或是,他不愿意放弃稳定。

    既然已确立皇上不愿意立后,那傅朝瑜也不准备劝了,他对于自己的定位很清楚,不掺和任何党派与储君之争,忠君爱国的纯臣、排忧解难的能臣,只有这样,才能保全自己与皇上这份“纯粹”的君臣之谊。眼下傅朝瑜便开始贴心地给皇上出谋划策了:“圣上实在不必为此事烦心,若是暂且无立后人选,不若另立一个皇贵妃如何?”

    皇上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:“皇贵妃?细细说来听听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记得,后世的朝代中便有皇贵妃这一妃嫔等级。他给皇上详细解释了一番,这皇贵妃是皇后之下第一人,若无皇后则由皇贵妃代领后宫,享金册金宝。日后有了继后,再讲权利交还给皇后就是了,其实这就是过渡时期名正言顺地后宫管事人。

    这般,既有人统领后宫,又不会真正代替皇后,还能堵住前朝官员有关六宫无主的争议,三全其美。至于人选,皇上自己定就是了,选一个皇上自己信得过的,日后小外甥在宫里也能多一重安稳。傅朝瑜算是看明白了,整个后宫唯有挨着皇上才最安全。皇上或许偏心,或许性子冷淡,但是只有他的人当权,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所有的小皇子跟小公主。

    皇上听傅朝瑜一通扯,顿时觉得这主意妙极了,看傅朝瑜的眼神都在发光。

    怀瑾的脑袋究竟怎么长的,莫不是天生就是为了给他排忧解难的?

    “皇贵妃……”皇上越琢磨,越觉得这是个极好的点子,当即在纸上写下几个人名。

    傅朝瑜竟然没想到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高到这个份儿上了,连这种事情都不避讳着自己。那日后算计太子,岂不是更方便了?

    信任若不能为己所用,还要这份信任做什么?

    傅朝瑜在纸上瞄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,且他敏锐地察觉到,皇上记下这个名字时,端详的时间有些久,圣心意在这一家吗?

    傅朝瑜全程一言不发,等到皇上自己琢磨完了才开始拍马屁起来。傅朝瑜其实很会讨人喜欢,譬如孙明达,他觉得讨孙大人喜欢就很容易,但是傅朝瑜懒得做。从前跟皇上相处时,傅朝瑜也是率性而为,不过现在不同了,他得尽力拉拢皇上,最好能在时候的对弈当中,能让这位稍稍偏向自己一些,哪怕只有一点,也就够了。

    君臣相处得分外融洽。

    皇上满意,打定了主意以后多多召见傅朝瑜;傅朝瑜也满意,觉得自己可以提前疏通疏通关系,给他小外甥找个靠山。

    唯一不满意的是这次进宫没能见小外甥,傅朝瑜还不知道这段时间丧礼小外甥有没有受委屈,反正上次奉慰的时候见小孩儿蔫蔫的,看着傅朝瑜都心疼死了。

    但愿弘文馆早日开课,他好亲自见见外甥。

    回了工部之后,傅朝瑜等人被勒令禁止参与修路。

    前头太子跟大皇子盯上了修路,都想安插进人手分一杯羹,郑侍郎思来想去,还是决定让傅朝瑜他们不要出头,于是找了一个建福田院的差事丢给他们。福田院乃是官办的救济机构,与后世的福利院类似,救济的都是关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。

    郑侍郎给这个差事,本来是为了让傅朝瑜他们低调点儿别惹事,结果这几个人转头就给他惹了个天大的麻烦,叫郑侍郎悔不当初。

    早知如此,还不如让他们修路呢。

    第73章 案件

    傅朝瑜他们离开衙署的时候, 郑侍郎盯着他们再三交代,不要惹事,再惹事就罚他们去通下水井。

    傅朝瑜等还真没想惹事, 他们安分守己, 向来都是事儿先惹他们的。

    属于是被动反击了。

    这回的福田院准备建在南城一带的通善坊,不过不是x光化门大街那边的西南边儿,而是启夏门一带的东南边儿, 都是长安外城郭坊里, 远离城中心,一般人若是没事也不会特意到这地方来。

    上回修路是个没人愿意做的差事,这回也一样。

    不过傅朝瑜等其实也挺乐意接这活儿的, 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功德无量的差事。不过他们事先也没去过京城一带的福田院,准备就近去一家逛逛,看看别的是怎么建的。不去还好, 四个人买了些点心进去一瞧, 满心的欢喜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。

    福田园的情况, 真的不容乐观。

    先不说里面的鳏寡孤独过的是什么样糟糕的日子,单说这些照顾的小吏跟大婶们的态度便很是有问题。他们过来的时候还见到一个小吏在打骂一位老人家,关键是那老人家脚上还带着脚镣。

    傅朝瑜看他还要动手, 上前攥住了对方的手, 直接反剪在后, 顺便踹了他一脚:“老实点。”

    动手的人直接懵了。

    不是, 这都哪里跳出来的人?

    杜宁这个暴脾气根本忍不了了,冲上去便是一顿喷:“那老人家年纪都已经这么大了,又不是犯人, 你为什么要锁着他?锁着他也就罢了,你竟然把他关在屋子里打他, 你家里莫不是没有老人?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?”

    小吏被人揪着脖子一顿怒骂,吓得话都说不齐全了:“冤,冤枉……”

    吴之焕跟杜宁待久了,骂人的时候也变得凶神恶煞:“冤枉?你敢说方才打人的不是你?”

    小吏咽了咽口水:“几位管老爷,小的这也是被逼无奈,那老头有些痴傻,他家里人都不要他了送到这儿来,因这病的缘故每日要犯两回,每次犯病的时候都会打人,非得要用锁链把他给锁了才行。我方才是给他送吃的,结果他把饭菜都给打翻了,我是一时气不过才打了他两巴掌。”

    打了他之后,对方才会消停了。若是不打他,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呢。他们这边本来就人手不够,吃的也不多,结果送过来的饭菜却被打翻了,他岂能不气的?本来照顾这些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便已经够烦人的了,这老头不仅生活不能自理,更何况他还是个傻子疯子,打他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?

    小吏虽不知道这四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,但看他们身着官服就知道肯定不好惹,且四个都是年轻人,还是年轻气盛之人,他可不准备把自己交代在这儿,遂指着那个老头道:“几位大人且看看吧,他发病的时候是真的会打人的。”

    然而那位老人家这会儿却又好了,看到屋子里来了这么多人之后害怕得躲了起来。瞧他胳膊上的有新伤也有旧伤,便知道他被虐待也不是一时的事儿。他在四处找可以藏身的地方,脚镣拖在地方发出刺耳的声音,配着他满身脏污还有打落了一地的饭菜,场面叫人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。

    小吏嚷嚷着:“他刚才还在发疯呢!”

    老人家瑟缩一下,将脑袋都埋了起来,显然是平时被打怕了,一听到这声音便畏惧。

    杜宁一把拍向他的脑袋:“再嚷嚷揍死你。”

    小吏憋屈地闭上了嘴,觉得这死老头可真有心机,明明刚才还疯着,这会儿却又好了,这不是坑人吗?

    陈淮书嗅了嗅,那饭菜还有股不容忽视的馊味儿……这福田院简直是糟糕透顶。

    几个人提溜着那个小吏,将整个福田院转了一圈,越看越心里越难受。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,差到了点。照顾的人没几个,男子由小吏照顾,女子由院里的两个婶子照顾。小吏爱打人,两个婶子也一样的,他们对此振振有词,傅朝瑜只问了一句,她们便有好几十句等着他们,什么自己辛苦、任劳任怨,什么这里的人大多不能自理且精神也不大好,换了谁来照顾都是如此。

    其实里头接济之人也并非都是精神失常,那毕竟是少数,更多的是残疾的,还有一些孤儿,女孩尤其多。

    傅朝瑜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,手上还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。见人过来时,女孩儿格外抵触,仇视地盯着他们所有人。

    傅朝瑜并未逼她出来,留下点包子便离开了。

    他们光顾着问里头的情况,福田院内外部构造几个人愣是一点都没看清。从福田院出来之后四个人对视一眼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弥漫在众人之间。

    他们要建的,难道就是这样的福田院吗?

    这样的东西建造起来,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四人一言不发地在大街上游荡,都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,正迷茫着,刚好又撞上了另一桩事——进昌坊出了一桩人命官司。

    案件有些特殊,母亲杀了女儿,去京兆府告状的却是女儿的叔叔跟祖母。

    京兆尹带着人过来捉拿的时候,大理寺的人竟然也在。

    傅朝瑜迅速跟周文津对了一个眼神,周文津无声地回复:办案路过。

    大理寺来这边捉拿一个小官,听闻这边有命案,周文津便随着几位大人一起过来了。

    傅朝瑜等人也留了下来,周围都是街坊邻居,一听说这家母亲杀了女儿,纷纷唏嘘不已:

    “难为她了,想必也是累极了才会出此下策。这样的孩子若是换我们家来养,肯定是养不了这么大,她一个寡妇竟然能把孩子养到成年,还养得这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