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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傅朝瑜没回答,言多必失这个道理傅朝瑜还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崔狄自言自语:“这还只是冰山一角,朝堂上的水比这小小的辩论场上要深得多。”

    看着一派祥和,其实内里已经开始腐烂了。崔狄这些日子与傅朝瑜接触最多,对这个独树一帜的读书人有了好奇心。国子监的监生一向迂腐,满嘴仁义道德,什么时候竟出了这样一个异类?真不知道等这小子入了朝堂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。

    他有心结交,傅朝瑜却没看出来,只是接过酒闷了一口。

    崔狄盯着看了会儿:“没想到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还真能喝酒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无语,这位小侯爷是有多瞧不上他?他虽然没有崔狄威武雄壮,但也绝对不是弱不禁风好吗,傅朝瑜强调:“我从前也练过两年武的。”

    崔狄坐下来:“巧了,我也自幼读书习字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诧异。

    崔狄来参加这辩论,一来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轰动,二来多少也是身边人催促的。他身后跟着的人有多少真是自己的好友多少是大皇子的人,崔狄自己也不清楚,他道;“我读过书,可是如今他们只记得我是个武将。武将与文臣自古水火不容,这些朝臣们整日拉帮结派,争得头破血流。我从前为了躲事儿才去了边疆,如今回来却还是躲不掉。过些日子,你便能知道他们有多不可调和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。傅朝瑜本一位这位小侯爷是个不可一世的主,对着文官有着天然的鄙视,没想到他骨子里竟平等的鄙视所有文武百官。

    有性格!

    崔狄冲着傅朝瑜笑了笑,他应该够和善了吧?

    傅朝瑜对交朋友比较热衷,但是这位小侯爷性格倨傲身份颇高,看着好像很难接近啊,否则将他拉过来教小外甥读书,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不过眼下还是训练这些不听话的比较重要。傅朝瑜是个不服输的,他从外头借来一个大锣,随意挑了一个选题让他们辩,还得按着规矩辩。凡是不听话的便在他们耳边敲锣,声响震天,吓得那些人立马噤声,随即再给予一道禁赛处罚。

    傅朝瑜心狠手辣,说禁赛就禁赛,直接不给他们再发言的机会。

    有人不服,傅朝瑜便搬出“主办人”的身份,冷漠地提醒:“不服可以退赛,没有人求着诸位来辩,国子监外多得是想要挤上台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们不上,自然有人想上。

    几次下来,再倨傲的人也磨平了棱角。

    崔狄在边上看得直乐,这傅朝瑜训这些文人武将跟训狗似的,还挺好玩儿。

    一月之期已至,今日恰逢沐休,国子监门庭大开迎四方来客。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赶来凑热闹,辩论尚未开始明义堂已坐了一半儿。台上分设两张长桌共计八个席位,正、反方各四人,中间另有一个席位,乃傅朝瑜的专属位置。

    面对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人,张梅林估摸了一下席位,内心担忧:“若是待会儿席位不够,国子监的监生在边上站着听即可,不必入座。”

    助教迟疑:“都站着听?”

    张梅林望着乌压压的人群,心中无奈:“这回忙活辩论的几名监生、加上上回联考前前十名尽量安排席位吧,余下的就不必安排了。”

    不是他们与监生为难,而是是席位实在紧缺。

    杜宁听到这话默默地起身出去了,得了,他还是去外头放放风吧,这国子监已经容不下他了。

    孙明达也终于不打算作壁上观了,携国子监诸官员、助教与一众监生前去迎一迎客人。

    寻常客人监生们招待也合适,可碰上这些个不同寻常的就不行了,譬如硬要凑过来当裁判的那八位。虽然早知道他们会来,但是真看到人时,孙明达还是烦。

    太子、大皇子并肩而立,尚书、中书、门下三位丞相齐聚一堂,成王叔混迹其中,年事已高的陈国公跟具有天然优势的礼部尚书不约而同赶至于此。文官武将,勋贵清流、皇子宗亲,一样不落。

    其他人都还好,都是同朝为官交流起来也方便。孙明达烦的主要是太子跟大皇子,这两人不在宫里待着跑来国子监做甚?但不论如何,孙明达依旧得捏着鼻子上前寒暄见礼。这种场面若还由着傅朝瑜、陈淮书等人前去接待,那就真的失礼了。

    原本坐在国子监中的观众看到孙明达带着太子等人坐上了第一排,惊得半天都没吱声。

    那可是太子啊!

    旁边还有大皇子跟三位宰相,这些人随便一个跺跺脚,都能在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。

    他们好多人今儿过来纯属凑热闹的,谁知道撞到了这样的排场。按理说,国子监也没这么大名声,太子与大皇子也从未将心思放在国子监上,怎么这会儿两人都跑来了,还都当了裁判?那这场比赛待会儿该怎么判?判谁赢?

    只是众人更没想到的是,不仅是这两位,剩下的三位皇子也到了。

    待太子一行人入明义堂后,傅x朝瑜刚松了一口气,转眼却看到了自家大外甥。他呆了一下,不相信,揉了揉眼睛。

    好像没看错。

    周景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,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舅舅,迈着结识的小步子兴冲冲地朝着傅朝瑜奔过来,一把抱住他舅舅的大腿,开心叫唤:“舅舅!”

    腿上的触感如此真实。

    傅朝瑜俯下身,立即将小家伙抱在怀里,理了理他因为兴奋汗湿的鬓发,惊喜道:“景渊你们怎么过来了?”

    周景渊右手挡着他舅舅的耳朵,生怕别人听到,非常小声:“因为周景文想跟我比舅舅,所以带我们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傅朝瑜竟一时转不过来:“他舅舅是……”

    周景渊小脸认真:“好像姓杜,周景文说他舅舅很聪明来着。”

    姓杜,傅朝瑜立马将目光转向杜宁。

    啧。

    杜宁果然被周景文给缠上了,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即将遭遇什么。

    周景渊捧着舅舅的脸,小脸认真:“但是我舅舅肯定是最厉害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用说?”傅朝瑜点了点他已经稍显圆润的下巴,客气地与成安公公问好之后,便抱着大外甥,顺手领了一个周景成进了大殿。

    周景文表面缠他舅舅,实则暗暗观察傅朝瑜。这是周景文第一次见到老五他舅舅,纵使周景文不愿意承认,可是小孩子的审美总是直观的,他还是能看得出来,人家舅舅俊美无涛,自家舅舅……倒也不是相貌不好,只是似乎没了从前意气风发之态,显得有点窝囊。

    相貌跟气度这一块,他已经输了。

    周景文有点不服,抬头时发现周景渊趴在他舅舅怀里,定定地瞧着他这边,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股说不出的炫耀。

    他不能再输,周景文运气:“舅舅,抱我!”

    杜宁快要被这祖宗烦死了:“我抱不动。”

    周景文胜负欲无比膨胀:“人家舅舅都能抱得动!”

    杜宁欲言又止,他能跟傅朝瑜比吗?傅朝瑜那厮就不是个正常人。算了,跟小孩子能说什么道理?若是将人弄哭了,回头他父亲、他长姐都得收拾他。杜宁认栽,不得已将外甥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真坠手啊,不晓得是吃什么长大的,这么沉!

    周景文这才满意了些,得意地回看周景渊,可惜人家已经不看他了。周景文稍显遗憾,复又问道:“舅舅,是你厉害还是那个傅朝瑜厉害?”

    杜宁险些没站稳,崴了一下脚好半天才缓过神来。他盯着傅朝瑜的背影咽了咽口水,沉默良久才嘴硬了一句:“自,自然是我厉害了。”

    周景文深信不疑,开心道:“那正好,我跟他们俩可都有仇呢。舅舅,待会儿我同你坐一起,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该如何教训他们。”

    杜宁:“……”

    坐?他有座位么?

    第23章 辩论

    与年初孙明达讲经时不同,这回场中竟然异常安静,后排偶有人说话也是窃窃私语,不敢惊动前面几位。

    眼下也只有前两排的数人能自在说话了,朝中三品以上的都在那儿坐着呢。余下人甚至都没有开口的权力。没办法,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是在朝做官的,前面还混迹着几个御史,不管是被御史发现言行不端,还是被几位皇子余光瞥见,都不是他们能承受的。

    不过,这些个大人物在前排压着,参赛之人能放得开吗?众人对此持怀疑态度。

    傅朝瑜正带着小外甥走向第一排。两个小孩儿虽没有他们兄长地位显赫,但好歹也是皇子,更是御前大总管成安公公亲自带过来的,国子监不得不重视。

    孙明达叫人同样在第一排添了作为给他们几人。傅朝瑜见小外甥放到椅子上做好,又从杨毅恬那儿讨了不少点心拿了过来,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:“舅舅待会儿得上去,你们好好在这儿守着,等辩论结束后舅舅再带你们出去玩儿。”

    周景渊乖乖点头。

    周景文也没闲着,拉着杜宁费心叮嘱:“舅舅,你坐我旁边吧。”

    这……杜宁瞄了一眼周围,第一排这边没一个是他能惹得起的,再说如今边上已经没有位置了,若是再加,势必会惊动孙大人,杜宁可没有这个胆子,他怕死。然而在外甥面前露怯,承认自己不如旁人,杜宁也做不到。

    他装作腹痛,疼得直叫唤,说要去如厕。

    周景文猛地缩回手,不自觉屏住呼吸,后又觉得自己嫌弃得太明显有些不好意思,接了句:“那舅舅你快去快回啊。”

    “好说好说。”杜宁点头,随即头也不回得溜了,仿佛后面有恶魂索命。

    时辰已至,孙明达与诸位裁判谦让一番后便上台致辞。

    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,台上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个长条状、两侧如喇叭一般的东西,似乎是硬纸片做的,声音经过这个长筒格外清晰宏亮,顷刻间就传遍大殿每个角落。

    这倒是个好东西,吕相同其他两位宰相道:“下回圣上讲学,也可以摆放此物。”

    孙大人慷慨激昂的陈词赢得了满堂喝彩,他下台后,傅朝瑜便领着八人上场入座了。

    周景渊眼睛一亮,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。原来他舅舅是要坐在台上的!

    他身子端正,眼神瞄向周景文,晃了两下脚尖,怡然自得。

    周景文原也以为傅朝瑜只是走个过场,没想到他竟然无比自然地坐在了主讲台上,开始宣读比赛规则。

    什么意思,偌大的国子监都没人了,让一个监生主持大局?

    周景文震惊不已,傅朝瑜一个出身卑贱的商贾,怎能登上国子监的讲台?怎能与这些人同台露面?怎能让众人在台下仰视?他配吗。周景文气得不行,想找自己舅舅评评理,结果左顾右盼了半晌都没找到他舅舅的人影。

    便是闹肚子,也不该闹上这么久啊。

    傅朝瑜念这规则主要是念给台下观众跟裁判听的,台上这八个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试练中对这规矩烂熟于心了。不服也不行,除非他们不想干了。

    这场辩论,傅朝瑜仿照后世的规则,首轮双方派出一名辩手阐述观点,二轮双方互抛问题;三轮属于自由辩论,最后双方总结陈词。为了计时,傅朝瑜特意让人定制了一个沙漏,他已经比照日晷算过了,细沙流完大概就是后世的五分钟,不长不短,正正好。

    只是他这规则对于平日里在朝中自由互喷的官员来说,到底还是拘束。连太子也不免担心,问了孙明达:“规矩这么多,待会儿开始后该不会束手束脚吧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孙明达笃定。以那小子对这场辩论的看重,绝不会让今日没有冲突可言。

    孙明达冷眼看着,这国子监里就没有一个像傅朝瑜似的成名心切,他几乎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想要崭露头角。

    须臾,辩论开始,众人精神一振。

    拥文派这边来头不小,北方最大的青山书院山长郑如徽与孔家后人孔连枝都被请过来了。郑如徽先发制人,洋洋洒洒,高谈阔论,夏商周伊始至今两千余年,文官兴礼乐、扬文教、推廉政、平冤狱、匡扶社稷、为君王排忧解难,自古名臣不胜枚举,阐明乱世之后以文治国才能迎来长治久安。

    郑如徽原本就是个饱学之士,引用典故史料更是信手拈来,句句生花。话音刚落,台下便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。

    不少文官听得精神亢奋,觉得这番讲话简直是扬他们文官之威,今儿来得可真值。

    崔狄身边已经致使的王大将军不甘示弱,轮到自己时飞快起身,大谈以武立国之必要。文官能治国,武将还能平乱世、御外敌、戍疆场呢,一国一朝若是没有军队,没有武将,等同于自掘坟墓!王大将军没有郑如徽的好口才,但是句句情真意切。

    郑如徽听罢,只是冷哼了一声。空有一身蛮力的匹夫而已,好对付得很。

    对面也发出几声冷笑。

    两边第一轮交锋完,已是战意凛然,彼此对视时似有火星直冒,便是旁观者也能真切感受到这森然的战意。是他们好像误会了,这两边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规矩约束而限制发挥。

    太子欣喜与他们找来的人能言善辩,大皇子却隐隐有些着急,总觉得大将军等口才还是弱了些。

    第二轮攻辩伊始,战火再次升级,一开始两边提出来的问题还稍微收着些,但越到最后,问题越是犀利。孔连枝在与崔狄对答时,话中刀光剑影,口若悬河,险些忘记时间。